相反,他恨不得把他所有會的東西,全部都教授給我們。

可他的身體早就油盡燈枯,就是因為要教我們的東西還沒有教完,才苦苦支撐著,可哪怕是這樣的支撐,也只支撐了半年時間。”

陳之問回憶起那個時候的事情,眼睛裡面已經泛著淚光,顯然那一位老竹匠只用了短短的半年時間,就在他心裡刻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

“他走的時候……有沒有留下過什麼交待?”蘇先生帶著顫抖的聲音開口問道,眼睛裡面卻全是期翼,彷彿在期盼著什麼對自己最重要的東西。

“蘇先生放心,我們師傅走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容,他跟我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技藝是必須要傳承下去的,只有讓更多人都學會了,才能真正的發光發熱。”

杜方知淡淡的複述著自家師傅臨死前的話,蘇先生的臉上先是動容,可看著他停了口,眼睛裡面又出現了一絲失望。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在他的心目中,沒有什麼能夠大過技藝傳承。

當年我沒有他勇敢,不敢和他一起承擔偷師的後果,這些年以來,之所以去見他的次數太少,表面上可以用一個忙字來推脫,真正的原因不過是因為心裡面的這一份愧對。

我不敢面對他,每一次看到他,就像是一面鏡子,一邊告訴我偷師的人也有我,我應該和他一起承受這一份責罰。

另一邊又在告訴我,還好我當初沒有勇氣站出來承認,不然我的一輩子就會像他一樣,被困在那竹山裡面。

我成立了菁語之後,我以為我得到了解脫,我專門上山找過他一次,我特別想要告訴他,菁語有他的一份。

我想邀請他下山,讓他做菁語的首席老師,只要他願意,不管他帶多少弟子都可以。

我高高興興地上山去找他,他卻早忘記了我是誰,我向他請教各種各樣他新創的編織技藝,他都毫無保留的教給我,甚至還再三囑託,一定要讓更多的人學會。

從不問我的來歷,也不關心我的來意,彷彿只要我願意學,他都願意教,我讓他跟我一起離開,卻再次被他拒絕了。

他說,他忘記了對誰承諾過,這一輩子都不離開萬嶺菁。

我甚至有些懷疑,他是在我面前假裝失憶,他是在責備我當初沒有站出來和他一起承擔責任。

可是我又覺得我好小人之心,當初明明是他再三囑咐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暴露了自己的技藝。

這些年以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都備受煎熬,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當初的選擇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如果一切能夠重新來過,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和他一起面對。”

蘇先生紅著雙眼,說話都已經變得顛三倒四,毫無邏輯條理。

“竹裡知蘇詞,此生有菁語足矣。”

杜方知口裡面忽然吐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讓蘇先生瞬間清醒了過來。

只見他站起來望著杜方知,眼睛裡面全是激動。

“蘇先生的名諱,可是叫蘇詞?”

“是,原本是辭典的辭,後來登記戶口的時候,被登記人員給寫成了詞語的詞。”

蘇先生激動不已的回道。

“我一直以為,師傅口中的蘇詞,指的是蘇軾填的詞,可是剛剛蘇先生提到菁語,我才想起來這句話應該跟你有關係。”

“我也一直以為指的是蘇東坡的詞,沒想到居然是蘇先生,師傅雖然病得很重,他每天都要喝上二兩酒。

每當喝酒的時候,他都會端著酒杯向著遠方遙敬,口裡面一直重複著這一句話。

我們以為是文人騷客喝酒時的習性,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是在思念故人。”

隨著陳之問的話,蘇先生腦子裡面不由得浮現出全身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