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公!子!”

一道飽含激動的聲音突然躥上天,隨後一張黃裡透紅、堆滿笑容的臉出現在陸觀南的視線中。

庭院樹下,陸觀南面無表情地繼續碾玉料,在幽藍天色的籠罩下,漆黑濃郁的眉眼染上一層冷色調的陰影,他周身似乎豎起了一道疏離的屏障,寫滿了趕客二字。

李十三卻彷彿意識不到這一點,直愣愣地往他對面的石凳子上一坐,嘰裡呱啦說個不停:“你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未時初刻,有四個男人赤身裸體地從春夜坊跑出來,一路狂奔,後來其中兩個還打起來了!赤身裸體啊!大街上啊!從春夜坊那個地方啊!還打起來了啊!”

陸觀南嫌他聒噪,又擋光線,涼涼道:“李先生這言辭,讓我懷疑《春意鬧》是找人代筆。”

李十三絲毫沒有被諷刺到的尷尬,樂呵呵道:“陸大公子,我太激動了嘛!你知道那四個人是誰嗎?”

陸觀南沒回,但一閃而過個四個人的模樣。

“平昌公府陸二公子,大鴻臚寺卿尤大人家的獨子,戶部尚書徐大人的公子和安平侯的嫡子。”李十三笑得直不起腰,“去春夜坊狎妓,結果助興酒喝多了,鬧出這麼大的笑話來,真是丟死人了啊這些大人物!哎我好可惜,這幅清都前所未有足以載入史冊的素材居然沒有看到,要是把這件事寫進我的話本里……”

陸觀南木然,似乎在想象那個場景,表情變得一言難盡,想笑又覺得笑了不太好,“還有陸辰榮?”

李十三重重點頭,“對啊!街上好多人都親眼所見,尤公子將陸二公子摁在地上暴打,兩個人還都沒穿上衣,噫,不忍直視,傷風敗俗啊,陸公爺一向注重名聲,這下要氣死了。嘿嘿,這肯定是世子乾的,陸大公子,我原先還以為世子就是單純的見色起意,一時興起,玩玩而已,沒想到對你竟還挺上心?”

陸觀南皺起的劍眉漸漸舒展,手下繼續磨著玉料,漫不經心, 不動聲色問:“什麼意思?”

展開說說。

“世子把我抓過來,是因為我寫的那本《春意鬧》讓他很生氣是吧?可是當得知你上午被陸二公子那幾個人辱罵群毆後,世子第一時間就換了衣裳出了門,管也不管我,分明就是你的事情更重要嘛!這不,下午就把那幾個總欺負你的人給收拾了!”李十三越說越上頭,“這還不是上心?堂堂世子哎!親自出馬!”

陸觀南輕描淡寫,似乎並不認同,“哦,可我如今是祁王府的奴隸,罵我就等於駁世子的面子,他不高興也正常,未必就是為了我。”

末了又添了一句,強調:“他總是這樣說。”

李十三伸出食指,左右擺了擺,說得有模有樣:“不能光看他說了什麼,要看他做了什麼,看他的表情和眼睛。我當時就在旁邊,看得一清二楚,我敢肯定,世子很生氣,就是為了你。”

陸觀南總算正眼看人了,不過還是不相信的樣子:“你拿什麼肯定?”

李十三感覺自己被懷疑了,一下子跳了起來,拍拍胸膛,信誓旦旦道:“這點靈敏度都沒有,那我還寫什麼十八禁話本子?白瞎我紅遍大街小巷的名作《春意鬧》了。”

李十三還要說什麼,卻聽外面傳來動靜,轆轆的輪椅聲漸近。

陸觀南轉身一看,卻愣住了。

他從未想過,這輩子還能再見到蒼雪劍。那是師傅臨終前傳給他的佩劍,後來他被趕出陸府,這把劍也封存在陸府,不見天日,他原還以為這把劍的下場是被熔掉重鑄,或是扔了斷了。

陸觀南嘴唇微微翕動,抬眸。

他不知道該看什麼,看劍,還是看人。

天晚了,一縷菸灰雲似的飛鳥成群掠過天際,暮色濃烈,縱橫萬里,有氣吞山河之勢,使世間鎏金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