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申時行眼角溼潤,忍不住出口嘲諷:“唐時劉禹錫被貶到朗州,寫下自古逢秋悲寂寥,他言秋日勝春潮的名句,我看你這麼激動,怕不是早了些,這還不到秋天呢,等到了那時,還怕不能有睛空一鶴,排雲而上,送你上碧宵麼?”

語氣刁鑽古怪,正是王大閣老一貫黑臉黑口的風格。申時行乍聞之下,不但不覺得刺耳,反覺得十分可親,心裡酥癢**的挺舒服,先前那點悲涼感概早就飛得無影無蹤,忍不住噗的一聲笑噴出來。

王錫爵無奈的瞪了他一眼,心裡琢磨莫不成這老狐狸道行越發見漲了?還是自已這黑人的功夫也退化了不成?

就在這個時候,黃錦一腐一拐的身影出現,對於這位司禮監秉筆大太監,既便是申時行和王錫爵這種身居高位之臣也不敢輕忽以待,各自上前一步,申時行臉上堆笑:“多日不見,黃公公風采一如往昔。”

只回了半禮的王錫爵臉又黑了幾分,暗暗瞥了一眼黃錦那不太靈便的腿,嘴角不由得抽了幾抽,對申時行遞去一對佩服之極的眼神。

黃錦好脾氣的呵呵一笑,彎腰行禮:“勞二位大人惦記著,老奴不敢當。請兩位老大人進殿覲見吧,陛下可等著呢。”

再度踏進乾清宮,踩在厚厚地毯上,申時行和王錫爵二人互相對視一眼,別提心裡那滋味……那真是百感交集,那才叫一個感概萬千。等進了殿,見著萬曆後,申時行心潮澎湃已經不能自抑,強行壓制心中激動,一齊彎腰跪倒,參王駕問王安,一句話還沒說,老淚先滴了下來。

看著這兩位老臣,心情頗不平靜的萬曆先前肚子裡那點氣早就煙消雲散。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自從申時行離朝後,這內閣首輔如同割韭菜一樣換了好幾茬,可是一代不如一代。鐵的事實證明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這句話,果然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無上至理。

萬曆轉身離了座,親自下去將二人一一扶起,二人在朝幾十年,讓萬曆親身離座相扶的恩寵這是第一次,申時行進來前心裡的那點忐忑,在這一刻全都消失無影。賜座之後,有太監送上茶,君臣之間短時間內都沒有說話,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好象變成一個重逾千斤的橄欖堵著嗓子眼,酸酸澀澀的說不出來。

不說話不代表沒想法,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想當年,君臣都是一個戰壕裡並肩戰鬥的戰友。雖然跟著這位皇帝沒少背黑鍋,但是不管過程如何曲折,結果總算沒有改變,皇長子到底還是成了太子,只是讓人難以理解的是,以前皇上以前看到皇長子就和看烏眼雞一樣,如今這般反常卻不知是何原因?

“能夠再見二位老臣,朕心甚喜。”到底是皇上,一句話打破了沉默。

可以看得出萬曆的喜悅是發自真心的,這讓心裡一直不落地的王錫爵的心再一次踏實了不少,因為三王並封的事他和萬曆鬧得非常不愉快,這次若不是申時行又是威脅又是懇求,他才不會出山。就是出山,一半是看在申老狐狸份上,另一半是看在太子份上,至於萬曆皇上,王錫爵選擇性的無視了。

可是問題來了,包括申時行在內,他們有一個共識,這次復出來京是為了扶保太子,可是沒想到情勢變幻,居然老調重談,又成了繼續保萬曆……對於這個結果,申時行勉強還能接受,可心內已有陰影的王錫爵每每想起這個事,眼前就有些發黑。

君臣三個都是老搭擋,早就過了磨合期,雖然說不上彼此心意相通,就衝一個眼神,猜個五六分還是能的。

看出二人真實想法的萬曆心裡有些不悅,臉上就有些不好看。

一邊上的黃錦最會察顏觀色,就看了一眼兩位大臣的臉色,心底已明白了二三分,護主情切,心底就有些不高興:皇上怎麼你們了,至於把個臉拉得和長白山一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