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夜色肆無忌憚傾瀉而下,仿若將整座化肥廠吞於肚中。

這座郊野工廠,便在白日裡也極為破敗不堪,煙囪歪斜高聳,圍牆上紅鐵鏽與黑汙垢交織,幾座發酵原料高塔並排聳立。

方正廠房屋頂極為寬闊,上面鋪層厚厚隔熱瓦,縫隙間生長些許頑強雜草。

屋頂上稀疏匍匐十幾人,他們身體緊貼隔熱瓦,生怕發出半點聲音,暴露自己位置。

漢斯白人趴在冰涼瓦片上,凹凸不平硌得人生疼,他左手只剩下掌根,五根手指早已被炸得灰飛煙滅。

他一動不動,唯有耳朵微微翕動,他在靜靜傾聽,在分辨黑夜裡隱藏的無數危險。

風聲,詭異嘶吼聲,密密麻麻爬行聲……

“赫爾曼…救救我…”

一微弱聲音突兀響起,挨著漢斯白人的一黑人扭動身體,竭力壓低聲音哭道:

“赫爾曼…救救我,埃裡克和吉姆,他們…他們一半身子都沒了,就剩下半邊,內臟都流出來了…我…我們怎麼辦?”

“我好害怕……我…我想回家…”

赫爾曼沉默片刻,然後他從懷中掏出一塊手錶,錶盤上微弱夜光,在極致黑暗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足以看清指標位置。

“巴頌,往正南邊走。”赫爾曼平靜道。

“你記好,按指南針指示走,那裡有一口老井,井口很窄,你到那兒以後,躲到井裡去。”

“那…那你呢,老大?”巴頌帶著哭腔,緊抓赫爾曼胳膊。

“我會朝北邊扔燃燒瓶,把那些怪物引開。”赫爾曼語氣很淡漠,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巴頌嘴唇顫抖,淚水奪眶而出,在這漆黑夜裡,他什麼都看不到,只能隱約看到手錶上那點綠瑩瑩微光。

“老大……”他哽咽嗚咽,感激涕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快走吧,帶上用,小心點。”赫爾曼左手掌根用力拍拍巴頌肩膀,右手從懷裡摸索掏出一簡易自制燃燒瓶,瓶子裡晃盪黃色渾濁液體。

他又摸出一盒火柴,將燃燒瓶和火柴一起塞到巴頌手中。

巴頌用力點點頭,深深看了赫爾曼一眼,要把他樣子永遠刻在心裡。

然後,他轉過身,借那夜光指南針辨別方向,貓著腰,頭也不回往正南方向跑去。

赫爾曼轉過身,面對北方,又撿起幾個燃燒瓶,猛地將它們朝北邊曠野扔去。

清脆破碎聲,橘紅色火舌沖天而起,在地面上肆意蔓延,無數黑蟲於其中噼裡啪啦爆裂響。

火光映照下,身後所趴之人皆顯露出身形,他們臉色慘白如紙,眼神已然絕望,嘴唇乾裂,渾身顫抖不止。

赫爾曼目光從這些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停留在兩個半人身上。

他們左半邊身體,就像被一把鋒利刀整齊切去,光滑切面上,肌肉、骨骼、內臟清晰可見,還在微微蠕動,鮮血不斷滲出,染紅身下隔熱瓦。

那兩個半人發出一陣陣微弱呻吟聲,他們極痛苦,但聲帶被破壞,卻叫不出聲來,竟詭異地還沒死掉。

周圍人眼中驚恐更甚,盡力用雙手將他們嘴巴死死捂住,擔心他們聲音太大引來怪物。

赫爾曼繼續靜靜趴於屋頂上,他在等待,等待一聲能撕裂這無邊黑暗的巨響。

他去過那口井,那是一口憂傷的井。

井口不大,那時有笑狗飛奔襲來,掠過井口,卻突然像是突然被吸走魂魄,眼神驀地無比悲涼,竟嗚咽一聲,不管不顧縱身跳入井中。

噗通——噗通——

井中傳來悶響,笑狗用頭顱死命撞擊井壁,哪怕頭破血流,也毫無停歇,直至徹底沒了聲息,才最終停歇。

突如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