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桌子,拿起桌

上的筆,開啟桌上的墨盒,各自打詩稿子。兩間屋子裡,雖然有十個人,卻一點聲

息沒有。

那麻結緣右手拿著筆,伸到墨盒子裡去蘸墨,左手伏在桌上撐著腮,卻伸他的

小指頭到嘴裡去剔臭牙齒。正剔得入神,後面杜小甫忽然喊起來道:“我知道了!

‘黃金是愛情的魔障’呀。”接上喊道:“密斯脫麻,這句怎麼樣?”麻結緣不曾

提防,被他喊得嚇了一跳。杜小甫拿著那張格子紙,送到麻結緣桌上覆又問道:

“你瞧怎樣?”麻結緣是剛才想到了兩句,被他這一打扯,完全給攔回去了。他正

沒好氣,便不能講那詩人溫柔敦厚之旨,看了一看,要笑不笑的樣子,說道:“這

話也很平常,誰都能說!”杜小甫便有些不耐煩起來。說道:“密斯脫麻自然是個

大詩家,所說的都是別人不能說的。”他口裡說時,眼睛可望著桌上的稿子紙,用

手一指稿子上那第一首小詩道:“這是怎樣說?”麻結緣道:“哪兒有不妥嗎?”

易詩鳴在那邊桌上聽見他們爭吵,便走了過來,麻結緣氣不憤,就把自己的詩遞給

易詩鳴看。那詩是:“生下孃胎五件事,吃喝穿衣睡交與戀愛。戀愛好比味之素,

戀愛好比醬油醋,各件事裡有了他,就有一點味了。”易詩鳴看了一遍,說道:

“意思倒很新鮮。”杜小市道:“怎麼著?老易你也這樣說。你看他把睡覺寫成了

睡交。”易詩鳴仔細一看,果然錯了。那麻結緣哪裡能輸這一口氣,說道:“睡覺

的覺字,北方念成交字,我們南方人念成手腳的腳,寫睡交正是對了。”毛大文左

手上抓著一把花生仁,右手一粒粒箝著,不住的望嘴裡丟。嘴裡咀嚼著花生仁,帶

著說話道:“胡適之先生說,……”他一句話沒說完,那杜小市早就不耐煩,說道:

“什麼胡十枝,胡九枝!”毛大文也不等他說完,說道:“你們反對胡適之,那是

有成見的。你瞧,我一提他的名字,你就急了。”杜小甫道:“他值得我反對,安

福餘孽,豬仔,臭政客!”這個當兒,畢波麗和辛文哲正走到院子裡,趕來做詩,

一聽到社裡人聲大起,連忙止了腳。辛文哲輕輕的對畢波麗道:“我們反正誤了卯

了,不要進去罷,聽那個口氣,怕又是開什麼會。”畢波麗比辛文哲是更機靈,早

迴轉身退了出來。辛文哲也跟在後面。說道:“密斯脫畢,上哪兒?今天真光換片

子,看電影去吧?”畢波麗道:“換片子不是今天,是明天呢。你問別的我不知道,

這個我最在行。”辛文哲道:“啊!我想起來了。聽說你有一個戀人,換片子就去,

所以你也逢期必到,這事是真的嗎?彷彿聽見說姓餘,漂亮得很,父親還是一個銀

行家啦。”畢波麗是巴不得他這樣說,卻故意不肯承認。問道:“誰對你說的?”

說時,臉上故意裝出笑容來。辛文哲道:“不用人對我說,我看你的詩,常常有什

麼寄艾夫妹,那不是指這位密斯餘嗎?”畢波麗於是無言可答的樣子,算預設了。

二人一路說話,一路走上大街,恰好事有湊巧,有一輛敞篷汽車,由面前拐彎,

走得很慢。看見上面有幾位很美麗的女眷。其中有一個女郎,穿了一件杏黃色印度

綢旗袍,周圍滾著豆綠的珠辮,華彩奪目,正是魂夢顛倒,念念不忘的餘瑞香。畢

波麗這一見,真覺觸了電一樣,渾身都酥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