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寂無聲息,歇了半晌。文命耐不住了,便與伯益緩步踱進去。只見一間廣廈之中,坐著三四十個年幼的生徒,上面卻坐著一個鬚髮如銀的老教師。大家都是垂著了頭,鎖著了眉,彷彿在那裡沉思的樣子。文命、伯益走到階下,他們亦竟沒有看見。文命不得已,輕輕咳嗽一聲,那些師生才如夢驚醒,抬頭見了文命等二人,個個驚疑之至。那老教師就站起來,說道:“你們二位面生可疑,突如其來,莫非有行劫的意思嗎?老實對你說,我是以教讀為生的人,最是清苦生涯,無財可劫,無貨可奪,止有幾卷破書,你們用不著,請到別處去吧。”

文命、伯益連連搖手道:“不是不是。”一面就走進去和他行禮,將來歷告訴了他一番。那教師一面聽,一面又細細將文命、伯益看了幾回,方才還禮作揖,說道:“原來是上國大賢,剛才唐突,有罪有罪。不過古聖人說:‘慮患貴在未然。

’剛才看見兩先生之面頗生,又出於不意,所以不得不有此疑慮,尚請原諒。”說著,就請伯益、文命到裡面一個小閣中坐下。

文命側眼看那些生徒,所有的書籍大概都是些深慮、遠慮、靜慮、盡慮的談頭,非常不解,就問那老教師道:“請問貴國教育以什麼為宗旨?”那老教師道:“天生吾人,付之以心,是教他去思慮的。人生在世,無處不是危險之地,所做的事,亦無件不是危險之事,所遇到的,亦可說無一個不是危險之人。

腹中帶劍,笑裡藏刀,都是常有的。若不是處處思慮,事事思慮,在在細慮,就走到危險的路上去了。所以敝國的國名叫作百慮國。教育的宗旨,也就在這個‘慮’字上。古聖人說得好:‘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我們這些人,哪裡配說到是個智者?假使在幼年時候,不養成他們千慮的習慣和功夫,那末成|人長大之後,勢必苟且輕率,豈但沒有一得之希望,而危險敗事更在所不免呢。先生是個上國大賢,不知道高見以為何如?”

文命道:“某的意思,處事一切,原是應該審慮的。但是在無事的時候,似乎可以不必勞心。”那老教師聽了,大不以為然,便岸然正色的說道:“這句話我不敢贊成。我聽見古聖人說道:‘先成其慮,及事而用之。’又說道:‘計不先慮,無以應率。’假使如先生所說,無事的時候,將這顆心閒空起來,萬一變起倉猝,將何以應之?譬如我們坐在這裡,假使上面的房屋驟然塌下來,下面的地殼驟然陷下去,都是應該預先慮到,刻刻慮到的。假使不慮到,請問先生,倉猝之間用什麼方法來逃避呢?”

文命道:“屋倒地陷,那是不常有之事。萬一不幸,不及逃避,亦只可付之天命。時時顧慮,徒然勞心,似乎無謂。”

那老教師聽到這句話,尤其不佩服,便說道:“事事付之天命,那麼人的這顆心是什麼用處呢?天付一顆心,又是什麼意思呢?照先生這樣說起來,飽食終日,無思無慮,豈不是和豬狗無異嗎?人生世界,雖則不過三四十年的光陰,但是哪一項不要費一番的經營?就是哪一項不應該先費一番的考慮?所以在無事之時,總要常作有事之想。既然要慮到他不能必得,又要慮到他萬一或失。未死之先,要慮到我的生計如何維持。將死之時,還要慮到我死後埋骨之地是否穩固。更要慮到我子孫的生計如何維持。既慮其常,又須慮其變,既慮其先,又須慮其後。心不虛設,才能算日不虛度,才能算人不虛生。假使都付之天命,那麼何貴乎做人的‘做’字呢?”

文命聽到這番話,知道他蔽錮已深,無可解諭;就使解諭,他亦不會服的。於是想離開本題,另外用一種話去打動他。覺得他在言談之間,有兩點很可注意:一點就是人生在世,不過三四十年光陰的這句話;一點是他在談話之時,屢屢打呵欠。

於是就問他道:“老兄的見解高明之至,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