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世界在這時也就縮小到那個屏內。

那黑暗的屏裡開臺有了個小小的影子,像黑暗裡的一束光,撕破黑暗,掙動著,光明便也愈來愈大。他們都看清楚了,小小的身體,小小的腦袋,四肢微動。醫生將鏡頭拉近,他們看得更加清楚,模糊的五官,清楚的神態,特別是那微微揚起的嘴角。

是這個樣子的,原來是這個樣子的。高潔心裡不停的想,幾乎喜悅地叫出來。

醫生介紹亦是解釋,引導新手父母認識他們創造的生命:“噍,他像不像在微笑?應該是個快樂的寶寶。”

新手父母都怔怔望著屏,都在想:啊!這就是生命最開始的模樣,似靜亦動,無憂無慮,小小一方天地,就是全部世界。

高潔問醫生:“孩子們都是生來就會開心的嗎?”

醫生笑答:“為什麼不開心?如果不是來到人世,連開心是什麼都不知道。”她轉頭望望站在後面旁觀的新手華父親,他老老實實站在那邊,被定海神針定住一樣,嘴角微微揚起,和模糊的螢幕上的也孩子幾乎一模一樣,他的眼內有光閃動。這太正常了,對於見多識廣的醫生來說。她收起工具,提醒新手父母,“可以列印四張照片,到掛號的地方先付錢,然後離苦得樂來拿照片。”

新手父親沒有動,也許備受衝擊,正在暈暈沉沉。然後他走向站起身的新手母親,停在她跟前張開雙臂,輕輕地、溫柔地擁抱住她。

高潔整個被於直的氣息籠住,耳畔就是他的心跳聲。從前耳鬢斯磨,聽他心音已久,但從未像現下這樣激越起伏,甚至驚心動魄。

他們只是這樣相擁,誰都沒有說話,誰都小心翼翼,呵護著中間那個小希望。

高潔呆立在這瞬息的溫暖裡,好像一切都已冰釋,什麼都未發生,他們不過是世間最平凡的一對即將迎接新生命的小夫妻,如夢一樣。

曾幾何時,高潔睡在夢中,身勸如燕地圤在坦途上,有個小小的女孩走在她前面,拖著她的手。她沒有看清楚小女孩的小面孔,但是看清楚了她後腦勺孔的百強辮。高潔意外地很安心,腳似踩在棉花團上,躍躍欲飛。她問小女孩:“你是誰?我們去哪裡”。

小女孩沒有回頭,嬌聲嗲氣說道:“我要媽媽,我要爸爸。”

然後高潔就醒過來。她在孕婦枕上靠一陣,開啟壁燈,伸手從床頭櫃裡拿出一張相片,模糊的輪廓裡有熟悉的微笑,她看著亦微笑。

拉開抽屜裡,還放著她同林雪籤的幾份協議,和她同於直的結婚證。

她的目光停在結婚證上。

在上午做完檢查以後,於直開車送她去工作室。她從後視鏡裡看到於直的筆,傻乎乎的,沒有剋制。

他是真的高興。

彩超檢查完畢後,於直又堅持陪同她去做了體重、肚圍、胎心、肝功能幾項檢查,像任何一個陪伴在孕婦身邊的丈夫一樣,按照醫生護士的指示,為懷孕的妻子打著下手,聽醫生解讀各項指數時會間出比較傻氣惹醫生煩的低階問題。最後他代她去取各項報告,還有至關重要的四張彩超照片。將照片遞給她時,他的目光忘形地鎖在照片上。她抽上一張遞迴給他,他立刻拿出錢包,珍而重之地把照片夾進去。

他是她孩子的父親。高潔撫摸著肚子,他和她有一樣感同身受的喜悅,因為喜悅,他才親善,才軟和,才溫潤,才體貼。屬於血緣的力量,根本無法抗拒。高潔想,自己能夠理解於直髮生的這些改變,和產生的這些情緒。

回家路上,高潔一直望著車窗外。此時晚春,即將進入初夏,道路兩旁樹木蔥鬱,行過的高牆內有桃枝探出,芬芳點點。一條新生命,一條新路,她翼求的生命,會在一個新的季節誕生,然後就會告別舊的季節。

她想著,忍不住偷覷著駕駛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