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讀聖賢,卻並非人人都是聖賢,聰慧的看得清各中曲回的大多都繞道而行,只有幾個性子耿直的實誠人會替何瑾講道幾句公平話。

嶽嵩書院山長,南元卞,曾在書院燕橪亭中留下一句警策身心之語,用以垂教萬千學子:處難處之事愈宜寬,處難處之人愈宜厚,處至急之事愈宜緩,處至大之事愈宜平,處疑難之際愈宜無意。

何瑾謹記山長的教誨。

其他幾句先不論,“處至急之事愈宜緩”此句,何瑾最是記得深刻。

何瑾當務之急是讓安氏露餡,安氏敗露,何婉的身份也就如那逐漸到來的春風一樣吹進各家各戶,書院裡的煩心人,擾心事也就會自個兒消失蹤影了。

但安氏之事急不來,何瑾現在便要等著安氏自露馬腳,而後伺機而動。

何瑾不是個寬厚的,但她明白何為寡不敵眾,眼下書院裡那群有心擠兌她的,呈群起而攻之勢,此時迎頭而上為莽夫,何瑾從不魯莽行事,重生一次更是如此。

燕兒啁啾,何瑾捧著書卷站在惠風樓裡,她側首揚眸,便瞧見了那隻被安靖柏好生羞辱了一頓的可憐春燕,何瑾頗為無奈,她彷彿能理解這燕子心中的委屈,望著那將腦袋探出泥巢的毛茸茸的小腦袋,何瑾不禁柔聲喃喃道:“燕子呀,燕子,快快尋了別處去,莫待到長篙弄柳時,真真叫人捅了窩失了家。”

何瑾輕嘆。

陡然,兀自出現的悠然閒逸富有磁性的男聲,洋洋盈耳,略帶笑意,“玄鳥,玄鳥,你銜泥千萬次,築成一窩巢。聞人有心擾,切莫搬離去。長篙若來犯,啄瞎賊人眼,叫他不得好。”

話中笑意濃濃,聽似在說笑,卻是藏著股狠勁。

何瑾恍神,是紀羲禾,何瑾死也不會忘記這她厭惡至極的聲音,但用這種悠閒語氣說笑的紀羲禾只存在於何瑾最不願想起,最讓她羞惱的那段記憶裡——皇上賜婚,她年幼無知對紀羲禾芳心暗許之時。

成親後杜墨洳只是禮待何瑾,話未說開,兩人之間終是隔著層若有似無的屏障,與已與何瑾成親的杜墨洳相較,未與何瑾切斷關係時的紀羲禾更像是與何瑾兩情相悅的郎君。

只是過後想來,何瑾僅覺那時的紀羲禾虛偽不已,一副柔情滿滿的模樣,轉眼卻是投向了其他女子,他終歸是利用欺騙了自己。

紀羲禾慵懶地依著窗旁的美人靠上,修長的腿隨意地支起,他手握書卷,書同手一起擱在那支起的腿上,翩翩廣袖散漫地隨風飄揚,他頸脖後的一縷青發給微寒的春風調皮地撩撥開去。

在今時今日這般處境瞧見了舊時人,明明早已扒皮露骨被人瞧穿了他的猙獰面目,而今卻還敢以這偽善的嘴臉出現在自己面前,何瑾對此噁心不已,她更因自己初聞男聲時的那片刻恍神羞惱至極。

自進書院以來,何瑾處處避著紀羲禾,但今日她卻惱了,何瑾沒有向以往那般疾步離去,而是訕笑一聲,望著那巢中春燕,看似自己言語,實則譏諷旁人道:“玄鳥,玄鳥,萬萬不得聽讒言,酥言媚語為砒霜,家毀人亡,他人喜,留得哀魂,空空恨。”

緩緩,何瑾移開眼冷笑著看向書架後的紀羲禾。

紀羲禾撩唇不語,他拿起手中書卷,微微垂下眼瞼掩去暗深藏在眼底的神色,春日暖陽斜打在他膚如白玉地臉上,微不可見的塵埃在空中躍動,而後點步落在紀羲禾烏黑纖長如羽扇般的睫毛上,微微帶起一層光暈。

何瑾嗤笑,抬步正要離開,倏地,幾聲啾啾雛鳥初啼的引得她不由自主地回首望去,但見那鳥窩裡幾隻小燕探出長滿絨毛的肥嘟嘟身子,嗷嗷待哺。

育有雛鳥,還能捨窩另遷嗎?何瑾啞聲,一口悶氣憋在她胸前,鬱郁不得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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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滿城,楊柳扶細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