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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姥姥的手捧在臉旁,她的手還是那樣糙糙的有點扎人。但原來那種厚實有力的感覺已經完全消失,只剩下皮包骨了。摸在我臉上有些冷冷的,因為這種骨感讓我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恐懼,它已經脆弱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落下,什麼時候會變涼。那種無助、無奈、無力,能把親人的心揉碎。
“好、好,回來就好。”姥姥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好像還想說些什麼,卻只見她的嘴唇在顫抖,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晚上,我堅持要在醫院陪床,可姥姥說什麼都不讓。我明白她的心思,這個病房裡都是危重病人,夜裡常會有人死去,怕我害怕。但我知道如果我守在姥姥身邊,她就安心了,不會覺得孤單。
姥姥中風,身體右半邊已經癱瘓,摸上去冰涼。我掏出從日本帶回的寒熱痛(一種能產生熱量的袋子),放在她右腳上想讓她暖和暖和。然後給她按摩,幫她翻身,希望她會好受些。等我從身體按摩到腳的時候,才發現姥姥的腳上已經被燙起了一個蠶豆大的水皰!
姥姥的腳沒有知覺,她感覺不到冷熱、疼痛。看著這個大大的水皰,我真恨死了自己,眼淚都快掉出來了。我叫來醫生,他說,對於恢復能力差的老人,這種水皰不易自己吸收,很容易感染。我多想為她承擔所有的痛楚,用我所有的能力和資本換取姥姥的康復和快樂。這個亮晶晶的水皰和姥姥在彌留前的模樣,一起深深地印在我的心裡,永遠不會消逝。
病榻前,姥姥睡覺的時候,我坐在她身邊的小凳子上,一直無聲地哭。她醒來的時候,我就朝她一直輕輕地笑。姥姥瘦弱的身體在頑強地和病魔鬥爭著,她清醒的時候經常輕聲對我和媽媽說:“我怕,我怕……你們快走吧!快走!”她催促我回日本,讓媽媽回北京。
強撐了一段日子,我必須回日本了,不走就更無法維持在國外的生計和學習。
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姥姥究竟是什麼時候離開我們的。我平時記憶力很好,卻一直拒絕記住姥姥去世的日子。姥姥去世了好久,二姐才告訴我實情。她說,姥姥走的那天,我突然高燒,病得很重,還老講胡話,說廚房裡有人在做飯。
我在千萬個骨灰盒旁遊蕩
知道姥姥走了,我又一個人安靜地飛了回來。
姥姥還沒有入葬,骨灰盒就存放在火葬場。到了上海,我誰也沒找,自己在火葬場旁邊一家很便宜的小旅館住下。放下箱子,我第一次走進了火葬場。剛進門,我就聽見撕心裂肺的嚎叫,今天又有人生死相隔。我突然想,一個人生下來的時候,他在哭,周圍人在笑; 人走的時候,周圍的人在哭,他在笑。如果我這一輩子能這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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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姥姥最恨日本鬼子(2)
進了骨灰存放廳,我知道姥姥正在某個地方聽著我的腳步聲,等我去看她。可是那麼多骨灰盒,怎麼找呢?唯一的線索就是姥姥的名字叫浦敏。我問管理人員有沒有登記,她已經見怪不怪了,“不知道哪天死的沒法查,你自己找。”
我只好憑感覺一個個骨灰盒看過去,一層層,一排排,成千上萬,已經找了一個多小時,我在千萬個骨灰盒旁遊蕩。累了、冷了、急了,我開始哭,“姥姥,我回來陪您了,告訴我,您在哪兒呢?”感覺離姥姥越來越近,就是她,真找到了!
我用手輕輕地摸著那個沉重的小盒子,這是在世間我能和姥姥相連溝通的唯一物件。這種感覺總讓我想起最後我給姥姥按摩時,她瘦得那一把骨頭和冰冷的體溫。我抱著骨灰盒,跟姥姥說話,不停地說,把分開的這幾年我記得的每件事都說給她聽。直到晚上殯儀館關門的時候才肯離開。每天這裡開門我就來,坐在這兒陪她,關門才走,就這樣一連坐了好幾天。
半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