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她所描述的那件事壓根兒沒有發生過。

但安德魯並不認為她在撒謊。她自己也相信自己對他說的話。

他透過後視鏡又看見她在用手指尖輕揉太陽穴。他不喜歡這樣。有許多次他看見她做過這個動作之後就會玩失蹤。

3

他沒讓車子熄火,這樣她一上車就能享受到暖氣,他下車走到後備廂那兒。看到她的兩隻手提箱他又眨了下眼睛。這兩隻箱子看上去像是被什麼脾氣暴戾的小心眼男人無情地踹過似的,那些人好像不敢把霍姆斯小姐怎麼樣——就把氣撒到別處了,比方說,當時要是他在那兒的話,沒準也會被好好地修理一頓。但這並不因為她是個女性;她是個黑人,一個傲慢的北方黑人,一個不務正業的亂哄哄的人,他們也許會把她視為有資格為所欲為的女人。實情是,她也是個富有的黑人。實情是,她幾乎和邁德加·埃維斯①『注:邁德加·埃弗斯(Medgar Evers,1925—1963),美國黑人民權活動家。一九五〇至一九六〇年代在密西西比州主持民權運動,後被人謀殺。』或馬丁·路德·金②『注: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1929—1968),美國黑人民權活動家、浸禮會牧師。一九六三年組織了歷史性的“向華盛頓進軍”的民權鬥爭,一九六四年獲諾貝爾和平獎,後被刺身亡。』一樣有名。實情是,她那張富有的黑人面孔曾上過《時代》雜誌封面,對這樣的人,畢竟不能像對待野小子一樣對他說:什麼?不,先生,俺鐵定是莫看見這個樣子的人到這兒來過,對不對,小子們?實情是,你不能粗暴地對待一個霍姆斯·丹塔爾企業的惟一繼承人,在那陽光燦爛的南方,霍姆斯的工廠有十二家之多哩,其中一個從牛津鎮發展出的企業比牛津鎮還大。

所以,他們把要出在她身上的氣,撒在了她的箱子上。

他看著她在牛津鎮逗留期間帶回的羞辱、憤怒和愛的無聲的標記,一時沉默無聲,就像那些箱包上被蹂躪過的痕跡一樣。(這些箱包離開時是那麼漂亮挺括,而回來時就像是被扁得一聲不吭似的。)他看著面前的東西,一時間愣在那兒不動了,他的呼吸化作了白霜。

霍華德走出來幫忙,但安德魯遲疑了一下才去拎箱子把手。你是誰,霍姆斯小姐?你真的是你嗎?你有時候到底是上什麼地方去了,你在那段玩失蹤的日子裡究竟惹了什麼麻煩要讓你編出這麼一個謊言呢?在霍華德走到跟前那一刻之前,他還冒出了另外一些隨之而來的念頭:你其餘的那部分在哪裡?

你要放棄這些念頭,別這樣想了。如果這周圍任何一個人有這樣的想法,那隻可能是霍姆斯小姐了,但她並沒有這麼想啊,所以你又何必呢。

安德魯把包拎出後備廂,遞給霍華德,後者壓低聲音問:“她還好嗎?”

“還好,”安德魯也壓低嗓音回答。“只是那些事情把她折騰壞了,累到極點。”

霍華德點點頭,拎著飽受蹂躪的箱包,朝房子裡面走去,但走幾步又停下來,輕觸一下帽簷向奧黛塔·霍姆斯做一個致意的手勢。後者坐在霧氣濛濛的車窗後面,幾乎看不清面容。

他走開後,安德魯從車廂底部拿出一具摺疊的不鏽鋼架子,把它開啟。這是一部輪椅。

自一九五九年八月十九日以來,也就是從五年半前開始,奧黛塔·霍姆斯膝蓋以下的肢體,就像那些不知所蹤的空白時間一樣,消失了。

4

在那場地鐵事故之前,黛塔·沃克只是很少幾回有腦子清醒的時候——那幾回的情況有點像是孤伶伶地聳於海面的珊瑚島,其實那只是一個凸顯的結點,水下的大片島嶼尚渾渾噩噩。奧黛塔一點兒也沒懷疑到黛塔的存在,而黛塔也壓根兒不知道有奧黛塔這麼個人……但黛塔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