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擦掉肩頭上被蕭元東拍下味道濃郁的血漬,繼而又走向那幾名被捆縛在營門旁側的俘虜,故作厲聲詢問來歷,其人戰戰兢兢回答,果然如邢嶽此前講解,乃是近遭盜匪斗膽前來試探軍力,卻沒想到王師敢於越營反擊,卒眾們被斬殺諸多、一鬨而散。

這一場戰鬥實在乏善可陳,以至於那些巡營兵卒都懶懶提不起精神。然而這卻是王猛第一次直面戰陣廝殺,雖然夜幕遮掩沒有看到戰鬥發生的具體情形,但是弘武軍將士們返回那股悍勇血腥的氣息卻令他深受感觸。

看到那幾名戰戰兢兢、惶恐無比的俘虜,此前蕭元東的提議又在王猛腦海中響起,而後心情變得蠢蠢欲動起來。

他手指搭在了陰冷的刀柄上,呼吸也漸漸轉為急促。近側那名俘虜也察覺到了他神情中透露出來的危險,口中哀號乞饒。

“原來你也怕死啊……”

看到這一幕,王猛突然有些想笑,他一手緊握刀柄,一手上前抓住那人散亂髮髻,低頭望著對方那滿是血汙、驚恐到扭曲的臉龐,心內諸多念頭湧動起來。

聽到這人泣訴飢寒交迫、幾不能活,因此才鋌而走險,王猛卻並未生出什麼同情憐憫的想法,反而有種僥倖,因為這人泣訴諸多困境,他又何嘗沒有如此經歷,他也並不覺得自己比對方要更高貴或聰穎,可是如今,一為待死罪囚,一為持刀吏首。

如此懸殊際遇,難道僅僅只是因為僥倖?何以他沒有淪落到如這罪囚一般為了活命鋌而走險、結果卻死得更快?

王猛鬆開手指,丟開這人,自己則退到了一側抱刀席地而坐,良久不發一言。巡營兵卒們眼見此幕,也都心生疑竇,喚了幾聲不得回應,索性便也不再理睬,只是在其身畔生起一團篝火。

就這樣一直到了晨光破曉,營地中人語聲漸漸嘈雜,王猛才驀地站起身來,再望向那幾個已經凍得奄奄一息的俘虜,眸中閃露出幾分洞悉的光芒,口中喃喃道:“人之恐死,無惡不作,嚴刑峻法,名為治人,實為鎮惡!樹難免枯枝,人難免歹念,刑名之存,所重在於安生,其次才為懲戒……”

:()漢祚高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