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府在京城的住處賃在了馬行街,此處一路往北,乃是小貨行,沿途許多醫館藥鋪,專治小兒、婦人病的大夫也有不少。

楊義府心情既猶豫又複雜,腳下卻並不慢,徑直朝外走去。

他心中是僥倖中混雜著放鬆,卻也有一絲說不上來的滋味。

楊義府早已及冠,雖並無子嗣,可礙於岳家的面子,卻也沒有納妾——此時範氏進門未滿三年,若是著急納妾,實在也有點過了。

正因夫妻二人夜夜同眠,範氏身體上的異常,他自然是知曉。

縱使沒有挑明明說,但兩人已是隱隱約約心照不宣。

楊義府此時特意回來,又特意搬了這一套話術,便是為了讓妻子去尋岳父岳母,攔一攔這一趟隨軍轉運的差事。

範氏的性格,這幾年間楊義府已是摸得透透的:婦人家,雖說是宰相家的出身,卻也沒什麼大見識,嚇一嚇,保管就妥了。

果然,他甚至都不需費多少力氣,範氏就有了反應。

這反應比他原本估計的還要厲害許多倍。

楊義府年齡已經不小,自然也知道自己應該要有個孩子了。

這一輪猜著範氏應當是有了信,他也是高興的。

一則自家有後,二則老人愛孫輩,雖然只是外孫,可有了這一個,自己跟範府的聯絡勢必更加緊密。

另一說,有了小孩,如果又是個曉得討人喜歡的,岳丈大人看在小兒的份上,也不好再把自家放得太遠。

這是一樁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

楊義府在京城待了這數月,也發現楊奎死得久了之後,雖說剛開始那一段,礙於那一封自辯書,範黨被天子有意打壓,可時間越長,事情也要有人做,做來做去,還是原來那一個更熟手,更得力,範堯臣卻也慢慢又抬回了頭。

楊義府是個能屈能伸的性子,慣來曉得到什麼山頭該唱什麼歌,既然這一艘船坐得穩,便要趁機多搭著行一程,原是打算過一段,等到確認了,再去同岳父岳母二人說,看能不能借著這個小的,把自己留在京城司部做官——便是因為岳父在閣的關係,自家暫時不能進御史臺,其餘院司之中,總不可能一個空位都謀不到吧?

如果實在不行,只能外放,也要在京畿之地才好。

理由都是現成的——真娘身體不好,從前在襄州的時候便遭了罪,好容易養好了,如今終於有了身孕,若是要去那等偏遠之所,萬一有個閃失,這可怎的辦!

誰成想,這一樁還未用上,岳丈已是想要把自己弄去廣南隨軍。

幸好而今妻子一下子驚了胎,實在是太巧也太妙了。

雖說是自家的血脈,可如今只是受了驚,也不是當真有事——便是當真有什麼不好,其實也不要緊,了不起就是晚上一二年要子嗣而已,比起來,自是他的差事更重要。

實在不行,真娘身體不好,她陪嫁的丫頭也不少,下頭人幫著主家生,左右小兒都給真娘養大,也掛在她名下,也不算什麼大事。

楊義府也粗通醫理,他想了想,半步也不停,沒有去離得近的柏郎中家,卻是去了遠一些的任家醫館。

猶記得上回去吃席,同桌人閒聊起京中的大夫,少不得要點評,恰巧就提到了這一家姓任的。

任家醫館在京中開了也有不少年頭了,是個老醫館,一家五兄弟,專治產科,其中有個大夫,從前誇口捱了教訓自後,說話行事便十分穩妥,總愛往危險處提。

三分的不穩,尋常大夫說成四分五分,他就要說成七分,恨不得要說成十分,結果產婦家人總是小心翼翼,等到小兒出來,多半都是屁事也沒有。

楊義府當時只當做笑話,聽過就罷,此時因緣際會,立時就把這一人想了起來,回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