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就在此時州橋那一個鋪子開張;不早一時,也不晚一時,他們就挑中了那一個吉時放炮;不偏不倚,西域的行商就在不遠處販馬;更湊巧的是,宮中禁衛們就在那一時押送著松巍子正正就行在那一條滿是尖石的路上,而受驚的奔馬偏偏就與他們撞在了一處。

那推官足有五十餘歲,入仕二十多年,除卻短暫外任,在京都府衙中輪了足有三四回,可謂老於官場,此時對著張太后,心中雖然緊張,嘴上卻是半點不怯。

他有條有理地說了一通州橋路上情況,松巍子的屍體勘驗結果,又分析了一回原因,話裡話外,全把事情推到了“天意”上頭。

“已是將那幾名西域商人收押在監,雖是外邦商人,一般要按律懲處,此為供狀並京都府衙判處,還請太后示下……”

他一面說著,一面將手中文書遞上。

一旁的小黃門連忙上前接過,轉呈到了階上。

張太后草草翻了幾頁,見了京都府衙寫在最後的文字,卻是沒有說話,只將胡權並顧延章二人一併打發出宮,只剩得那一名推官在內,對著他反覆問了不少話。

***

深夜,文德殿。

張太后眉頭緊鎖,左手數指揉著太陽穴,手肘撐在桌面上,右手則是提筆如飛,批閱著桌面上的奏章。

饒是她做事速度極快,也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才把桌上壘得高高的文書清了個乾淨。

趁著黃門給批閱完畢的文書分類的時候,張太后往後挪了挪,將肩膀壓在交椅的靠背上,雙手捏著鼻樑兩側的眼窩,一面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一面閉目養神。

她慣用的宦官崔用臣站在一旁,見這一位如此行狀,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把立在一旁的小黃門打發出去端熱水。

初冬夜晚,已是寒涼貼膚。沒過多少時候,侍從便從外頭打了熱水進來。崔用臣親自上到前邊,將銅盆中浸飽了水的帕子擰得半乾,輕手輕腳捧到張太后面前,小聲道:“聖人,天色已晚,不若先擦把臉罷……該是歇息的時候了。”口中說著,又舉著手,等了有一會,才見得坐在桌案後的人慢慢抬起頭來。

張太后原本用右手捏著睛明穴,半張臉都隱沒在手掌遮出來的陰影裡,然而此時一抬頭,一收手,隨著面龐一點點重新暴露在明亮的燭光下,眼睛逐漸睜開,便彷彿畫龍點睛一般,整個人忽然有了一股難以描述的“勢”。

她容光煥發,精神奕奕,哪裡像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說只有四十餘歲,也有人相信。

崔用臣手中捧著熱汗巾,見得她的臉,一時竟是嚇了一跳,心道:這龍椅上頭難道塗了什麼能叫人返老還童的靈丹妙藥不成?

張太后並未察覺到這個宦官的表情,她接過對方送上的熱溼巾,先貼在臉上捂了捂,簡單擦了兩下,隨手又遞了回去,卻是張口喚了一聲。

崔用臣這才回過神來,連忙伸手接過,取了另一方乾淨的溼帕子,擰乾之後,重新遞到了張太后手中,躬身問道:“太后有何吩咐?”

張太后道:“你觀福寧宮中突現毒蛇,緣何而來?”

此時幾個小黃門已經端著銅盆下去,後頭雖侍立著不少宮女,卻俱都至少隔著一丈遠,只有崔用臣躬身站在一旁。

他聽得張太后問話,猶豫了一下,斟酌著道:“臣不敢妄議福寧宮,只此事未有之前,宮中便常有人談論天時,都說眼下正值秋冬之交,蟲鼠頻發,一旦到得晚間,宮人內侍出入後苑便俱是結伴而行,不敢亂走。”

大晉立朝逾百年,從未遷都,幾代帝王下來,這禁宮之中藏汙納垢,不知道躲著多少魑魅魍魎,另有洞子、林子、斷瓦殘垣中的蛇蟲鼠蟻,蜘蛛蜈蚣,一到晚間,女宮人向來是不敢獨自往後苑園子裡頭去的。

崔用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