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躺在竹椅上,自斟自飲,心裡的憂愁纏繞不去。“以病眠”這三個字實在馥美,一股頹廢而溫暖的狀態。52歲是個緩緩的年紀。在春天的深處,一個這樣的老頭醺醺然,往花香更深處沉睡。有風,花瓣飄去了。

這景象別有一番耐人回味的雋永。醉酒花下,是極詩意的。

這不是《紅樓夢》裡那個直心腸的美姑娘湘雲醉了酒,躺在海棠樹下睡著了。偏是一個落寞的華髮老者,細碎的紅花在暖暖的春風裡飄落,落滿了他的襟袍,竹椅,落入了酒盞中,也許花瓣已經落入了他的幽夢裡。

我也在春前醉倒過,只是小醉,還能做夢。我竟然夢到了一個陌生的女人吻我,繾綣,熱烈,醒來,正是太陽溫暖的時候,也不知是誰和我開了個玩笑,平空享受了一段豔澤。實在不好意思對人說起,算是一個小秘密。唯一遺憾的是,沒能記住那個女子的容顏,讓我痴想了半天,惹得人問我,一天來都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做了個春夢?

啊,腦子裡忽然想起蘇東坡的一句詩來:春夢了無痕。

張先能夢到什麼呢?也許有也許無吧!

只是醒過來,酒意全消去了,頭還有些輕微的不適,一轉念間,暖和的陽光灑在眼睛裡,那絲網的憂愁又交織起來。她為何遲遲不去呢?

宋本《綠宿新話》上有這樣的故事:

張子野年輕時,與一家尼姑庵的小尼姑相好。老尼姑很嚴厲(不會是滅絕師太吧),將小尼姑關在池塘中央的一座小閣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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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後期空記省(2)

這樣的事情總是發生。為了相見,每當夜深人靜時,張先劃小船過去,小尼姑放下梯子讓他上樓,歡會。結果你是早就知道的,老尼姑發現了他們的秘密,毒打了小尼姑一頓,不許他們再相見。棒打鴛鴦散。張先難過的時候寫了一闋《一叢花》:

傷高懷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離愁正恁牽絲亂,更東陌,飛絮濛濛。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 雙鴛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橈通。梯橫畫閣黃昏後,又還是新月簾櫳,沈恨細絲,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這樣的豔事到底有多少傷心呢?許多年後,偶然想起來的時候,也許還是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臨老傷春,更是傷情。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年輕美麗,我風流年少。如今我老了,只剩了些記憶。

我驀然醒悟,所有的事都要成為往事的,沒有例外,只是不知道記起這些事的將會是誰?

影影憧憧地想起來了,那事和人,然而事過境遷,那曾經的快樂和悲傷又變成了如今的什麼呢?

他寫的詞足夠好,能讓很多人都記住,以及與他一起經歷悲歡的女子。寫完《天仙子》二十年後,正是仁宗嘉祐元年(1061年)。張先已是七十二歲了。

那一天,他來到開封,慕名去拜訪了時任龍圖閣直學士的歐陽修。歐陽修聽說是張子野求見,高興得不得了,慌忙出迎,連鞋子都穿倒了。他興奮地對人們說,這個人就是:“桃杏嫁東風郎中!”

這樣的故事讓人心動。一個人和另外一個人,素未謀面,卻能心儀如此。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古風。友誼來得如此之雋永優美,實在是應該為之浮一大白的。

也還有同樣美妙的事情,在開封,郡賢畢集,與張先同輩的有宋祁,還有晏殊,無論職位,詩酒唱和,讓人心嚮往之。

工部尚書宋祁早就喜歡張子野的文采風流,恨不能一見。聽說他來了,就不管自己的官比張郎中的大,親自去登門拜訪了。僕人通報說:“尚書想見‘雲破月來花弄影’郎中。”張先在屏風後聽見,立即回答說:“是‘紅杏枝頭春意鬧’尚書吧!”

兩個人相見大笑,把酒言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