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之大。

小說的〃百讀不厭〃,主要的是靠了故事或情節。人們在兒童時代就愛聽故事,尤其愛奇怪的故事。成人也還是愛故事,不過那情節得複雜些。這些故事大概總是神仙、武俠、才子、佳人,經過種種悲歡離合,而以大團圓終場。悲歡離合總得不同尋常,那大團圓才足奇。小說本來起於民間,起於農民和小市民之間。在封建社會里,農民和小市民是受著重重壓迫的,他們沒有多少自由,卻有做白日夢的自由。他們寄託他們的希望於超現實的神仙,神仙化的武俠,以及望之若神仙的上層社會的才子佳人;他們希望有朝一日自己會變成了這樣的人物。這自然是不能實現的奇蹟,可是能夠給他們安慰、趣味和快感。他們要大團圓,正因為他們一輩子是難得大團圓的,奇情也正是常情啊。他們同情故事中的人物,〃設身處地〃的〃替古人擔憂〃,這也因為事奇人奇的原故。過去的小說似乎始終沒有完全移交到士大夫的手裡。士大夫讀小說,只是看閒書,就是作小說,也只是遊戲文章,總而言之,消遣而已。他們得化裝為小市民來欣賞,來寫作;在他們看,小說奇於事實,只是一種玩藝兒,所以不能認真、嚴肅,只是消遣而已。

封建社會漸漸垮了,五四時代出現了個人,出現了自我,同時成立了新文學。新文學提高了文學的地位;文學也給人知識,也教給人怎樣做人,不是做別人的,而是做自己的人。可是這時候寫作新文學和閱讀新文學的,只是那變了質的下降計程車和那變了質的上升的農民和小市民混合成的知識階級,別的人是不願來或不能來參加的。而新文學跟過去的詩文和小說不同之處,就在它是認真的負著使命。早期的反封建也罷,後來的反帝國主義也罷,寫實的也罷,浪漫的和感傷的也罷,文學作品總是一本正經的在表現著並且批評著生活。這麼著文學揚棄了消遣的氣氛,回到了嚴肅——古代貴族的文學如《詩經》,倒本來是嚴肅的。這負著嚴肅的使命的文學,自然不再注重〃傳奇〃,不再注重趣味和快感,讀起來也得正襟危坐,跟讀經典差不多,不能再那麼馬馬虎虎,隨隨便便的。但是究竟是形象化的,訴諸情感的,跟經典以冰冷的抽象的理智的教訓為主不同,又是現代的白話,沒有那些語言的和歷史的問題,所以還能夠吸引許多讀者自動去讀。不過教人〃百讀不厭〃甚至教人想去重讀一遍的作用,的確是很少了。

新詩或白話詩,和白話文,都脫離了那多多少少帶著人工的、音樂的聲調,而用著接近說話的聲調。喜歡古詩、律詩和駢文、古文的失望了,他們尤其反對這不能吟誦的白話新詩;因為詩出於歌,一直不曾跟音樂完全分家,他們是不願揚棄這個傳統的。然而詩終於轉到意義中心的階段了。古代的音樂是一種說話,所謂〃樂語〃,後來的音樂獨立發展,變成〃好聽〃為主了。現在的詩既負上自覺的使命,它得說出人人心中所欲言而不能言的,自然就不注重音樂而注重意義了。——一方面音樂大概也在漸漸注重意義,回到說話罷?——字面兒的影象還是用得著,不過一般的看起來,影象本身,不論是鮮明的,朦朧的,可以獨立的訴諸感覺的,是不夠吸引人了;影象如果必需得用,就要配合全詩的各部分完成那中心的意義,說出那要說的話。在這動亂時代,人們著急要說話,因為要說的話實在太多。小說也不注重故事或情節了,它的使命比詩更見分明。它可以不靠描寫,只靠對話,說出所要說的。這裡面神仙、武俠、才子、佳人,都不大出現了,偶然出現,也得打扮成平常人;是的,這時候的小說的人物,主要的是些平常人了,這是平民世紀啊。至於文,長篇議論文發展了工具性,讓人們更如意的也更精密的說出他們的話,但是這已經成為訴諸理性的了。訴諸情感的是那發展在後的小品散文,就是那標榜〃生活的藝術〃,抒寫〃身邊瑣事〃的。這倒是回到趣味中心,企圖著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