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巨大的符懸在臥室正中央,硃砂紋路如血管般微微搏動。鍾艾從臥室床上躺到了地毯上,藕粉色的裙襬鋪開如凋零的花瓣。身體感受到難得的放鬆。月光透過窗戶縫隙灑落,在地毯上烙下扭曲的蛇形暗影。

有記憶以來,能讓她最放鬆的地方的確就是臥室了,衣櫃上還留著十二歲時的身高線。她小時候在這玩耍,在這個屋子的各個角落和彭閃閃玩遊戲,窗臺邊沿還粘著當年過家家的碎瓷片。長大後趴在各個地方寫作業,書桌邊緣的鉛筆劃痕組成歪扭的“救命“字樣。後來她開始有心事,在這裡的每個角落思索自己的人生,堅定地為自己做出選擇。

安眠的床,讀書的桌子,整個成長中所有的迷思,都在此處。

突破恐懼是面對恐懼,那突破舒適圈呢?她無意識摩挲著腕間的手串。

鍾艾心裡暗笑自己人生經歷太淺薄,在幻境裡讓自己心服口服的享受之地居然是臥室,指尖劃過地毯絨毛,驚起細碎的熒光塵埃。

她又想起破奴的那幅山水畫,畫中瀑布壯麗,樹木蒼翠,還有一處華麗的亭子,在她的記憶中,每次到祠堂,他都在那亭子裡坐著。

不知不覺又過去了一段時間,選課的巨大符咒邊緣開始滴落猩紅液體。鍾艾結束胡思亂想,從地毯上爬了起來。

所有被塑造的東西,如果不願再被它們困住,除了逃避,還有個更直接的方式,那就是——毀滅。。

鍾艾理了理裙子,循著記憶摸出了茶几下的打火機,鍍銀外殼映出她眼底跳動的瘋狂。她拿起桌子上那些自己小時候最愛看的小說,書頁間突然竄出幾隻螢火蟲,撞進火焰化作青煙。乾淨利落點了火。

如果要毀滅這個房間,沒什麼比火更直接了。

她把書扔向自己的床,走出門,裙襬被熱浪掀起如戰旗。靜候在院門前,那火很快吞沒了床,然後是地毯,沙發,書桌,在第一條火舌竄出窗戶的那一刻,琉璃窗花熔化成血淚般的液體。院門開了。

鍾艾如期感受到灼熱的燃燒感,髮梢捲曲發出焦糊味。邁出腳,她居然來到了彭家的宴會上。水晶吊燈折射出七彩光斑,將滿堂賓客照得面目模糊。

她看到穿著白色公主裙的彭閃閃,蕾絲袖口綴著幾顆碩大的紫珍珠。意識到這是她十二歲那年的事情了,那一年彭爺爺六十六歲,擺的宴席比往常大了一些,彭氏莊園的宴會廳全是人,空氣裡浮動著鳶尾香與酒精味的詭異混合。所有人都穿的很是正式,女賓們的翡翠鐲子碰撞出催命般的脆響。

鍾六和艾玉依然是上賓,坐在貴賓位和彭家人相談甚歡。艾玉旗袍開衩處隱約露出皙白的大腿,鍾六手中的酒杯盛著暗紅色液體。

她則跟著小孩子們一起,坐在另一個小廳吃東西玩耍,那一年艾玉特意給她定製了一件粉色的公主裙,她拎著裙襬在宴會廳瘋跑,摔了個狗吃屎,被艾玉罵了一頓之後才乖乖坐在小廳的沙發上。

彭閃閃陪著她一起,兩小孩一人捧著個小蛋糕吃。

鍾艾覺得很是新奇,有生之年居然可以看到小版的自己和小版的閨蜜,所以她走到小鐘艾和彭閃閃眼前,蹲著看她們天真的小臉。

沒想到兩小孩居然看得到她,兩個小孩眼睛都大,看了她半晌,小鐘艾忽然開口:“阿姨?你是誰啊?為什麼看我們?”

鍾艾尷尬的假笑,回:“咳咳,你們長得好看,我欣賞欣賞。”

小鐘艾露出無語的表情,清脆的聲音回:“你要看也要和我們說了再看,不然就是沒禮貌!”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鍾艾被說的啞口無言,邊回覆著邊向外走,心中也開始吐槽小時候的自己太牙尖嘴利了。

人就是這麼賤,甚至不能共情以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