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地勸他多吃,又倒了一杯熱水給他涼著。老媽子這點善意讓露生覺出了幾分溫暖,甚至暫時忘卻了將要離去的乾爹。他本來覺著自己一點也不餓,連一口餛飩湯也喝不進,但是一口一口吃下去,他發現龍家的飯菜還挺好吃,廚子的手藝彷彿也不比自家的大師傅差勁。

吃飽之後,大石頭又壓上心頭了。他如今除了乾爹,再無別的依靠,如今乾爹要走了,他須得給自己打無數的氣,才能不哭不啼地端坐在這裡。老媽子從外面端了熱水進來,親自擰了一把毛巾,託著露生的後腦勺給他擦臉,一邊擦一邊道:“你這小少爺性情真好,真安靜,可不像我們家那位小爺,翻江倒海的。”

露生聽到這裡,眼前又浮現出了個小男孩的身影,彎著腰、揹著手、低著頭,頭上頂著一對大龍角。

但是他也沒有多問。老媽子讓他上裡間屋子裡睡覺去,他便默然地去了。

被子是棉花被,不是露生平時蓋的羽絨被。露生躺在被窩裡,就覺得棉被沉重壓人。有那麼一瞬間,他盯著玻璃窗外的沉沉黑夜,想到天亮之前乾爹就會走,心裡又悲又怕,簡直想衝出去讓乾爹帶了自己一起回去。

但是想歸想,他乖乖地躺在熱被窩裡,還是慢慢地把眼睛閉上了。

他太累了,一頭栽進了黑暗之中,沉沉地睡了一場。彷彿知道自己此刻的確是安全了,所以連個夢都沒有做。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忽然像是有所預感一般,冷不丁地猛睜了眼睛。

緊接著他嚇了一跳。因為床前站著兩個小人兒,正在眼睜睜地一起盯著他瞧。

他先看離自己最近的這一位——這一位穿著一身紅色褲褂,一手拄在腰間,一手扶著床頭,挺著纖細的小脖子,居高臨下地垂著眼簾看露生。烏溜溜的大眼珠子含著光,藏在長睫毛與雙眼皮下。若從他烏黑鋥亮的小分頭看,他無疑是個小男孩;可是從他的長眉、大眼、櫻桃口看,他又千真萬確的是個美人胚子,並且將來還會是一位大美人。

冷不丁想起了閉著嘴的龍鎮守使,露生隨即一挺身坐起來了。可是不等他發問,小美人先開了口,“你就是新來的那個小子?”

小美人人漂亮,講一口純正的北方官話,口齒也漂亮,唯獨語氣、態度不漂亮,有點野調無腔的意思。露生雖然長了個秀才樣子,其實繼承了乃父的丘八血統,對待不講禮貌的小子,他把腦袋仰了起來,一點也不肯示弱,“你是龍叔叔的兒子吧?我姓白,叫露生,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小美人莞爾一笑,露出一口很整齊的小白牙,“我叫龍相。”他伸出一根食指,指尖白裡透紅的,像花瓣,大開大合地在空中畫了一氣,他告訴露生:“就是這個龍,這個相。”

露生沒言語,一雙眼睛緊盯著龍相的腦袋瞧,同時懷疑自己被幹爹騙了。因為龍相的腦袋圓溜溜的,完全沒有龍角的影子。

目光順著龍相往斜裡一掃,他又發現了龍相身邊的小女孩。龍相看著能有個十歲上下的模樣,小女孩則是更幼小一些,大黑眼睛,小紅嘴唇,腦袋上左右盤著兩個小抓髻。論模樣,她比不上龍相,然而精神可愛,臉蛋紅彤彤的有血色,瞧著比龍相那張小白臉更順眼。露生看她,她將一根食指銜在口中,很羞澀地笑了一下,小薄嘴唇咧開來——她正在換牙,門牙是個小窟窿。

露生立刻就喜歡上了她,從被窩裡一直爬到了她的面前,“你叫什麼名字呀?”

小女孩放下手指,用很細的小嗓子答道:“丫丫。”

露生還要繼續問話,哪知道龍相忽然伸手狠推了丫丫一把,“誰讓你跟他說話的?他又不是咱家的人!”

丫丫嚇了一跳,兩隻眼睛本來就大,這回瞪得更大了。但是愣頭愣腦地看著龍相,她很奇異的既不哭也不鬧。認命似的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