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生來了精神,幾乎興奮到了緊張的程度。抬起雙手捧住了龍相的小腦袋,他把手指插入短髮,仔細撫摸對方的頭皮。忽然間,他噢地叫了一聲,雙手的食指在龍相頭頂兩側各摁住了一個小而圓的東西。

這東西藏在頭皮下,像是長在骨頭上的,不比一粒花生米大多少。這樣兩個小東西生在腦袋上,的確不醒目,頭髮一蓋,更看不出來了。

露生有些失望,“這就是龍角嗎?不像啊!”

龍相抬起頭,“怎麼不像!”

露生抬手在頭頂上比劃,“龍角很大的,你這個也太小了。”

龍相瞪著眼睛,“你懂個屁!我長大了,角就大了!”

露生又有了新疑惑,“角要是真長大了,你怎麼戴帽子啊?”

龍相抬手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不用你管!”

龍相手狠,打人很疼,露生沒有再和他開戰的意願,故而審時度勢,轉移了話題,當真向他講起了北京的情形,捎帶手將天津租界的風光也描述了一遍。龍相先是坐著聽,聽著聽著趴下來,用手託著腮繼續聽。如此趴了一會兒,龍相大概是累了,沒骨頭似的向前一撲,乾脆撲到了露生的懷裡。仰面朝天地翻了個身,他枕著露生的大腿問道:“哪兒能抓到金頭髮、綠眼睛的洋人?我還沒見過呢,我讓爹去給我抓一個回來看看。”

露生聽了這話,幾乎被他逗笑了,“洋人是不能隨便抓的。抓了他們,會引起外交糾紛的。”

龍相抬手去摸他的下巴,“什麼是外交糾紛?”

露生嘆了一口氣,“唉,你什麼都不懂。”

龍相蹺起了二郎腿,又拉過露生的手,和自己的巴掌比了比大小,“我爹說,我得長大成人之後才能出遠門,否則天上的神仙看見我在地上,會把我抓回去的。”

露生沒回答,心裡覺得這話完全是胡說八道。龍家父子都有點神神叨叨,不過龍相頭上的那兩個小疙瘩的確是有點意思,一般人就真長不出來。

這個時候,丫丫也抱著枕頭拱了過來。露生忽然有了左擁右抱之勢,自覺著是個很招人愛的大哥哥,一時間就感覺這地方並不是糟到不可救藥,捏著鼻子住一住,也還是可以的。

露生感覺自己像個說書人,天花亂墜地講了一下午京津風貌。平時看慣了的風光景色,如今才離開十天半個月,再一回首,竟會感覺恍如隔世,說起來也就特別有聲有色有滋味。說到最後露生自己都驚訝了,沒想到自己的口才這麼好,能夠繪聲繪色地說直了龍相和丫丫的眼睛。

龍相沒被露生打服,卻是被露生說服了。他不讓露生離開這屋子,吃過晚飯之後掌了燈,他依然不許露生走,吵嚷著要和露生睡一張床。他的奶媽,夫家姓黃的,這時就很驚訝,一邊給龍相脫衣服,一邊說道:“你不跟我睡,晚上可沒人給你講狐狸聽嘍。”

龍相坐在床邊,以手撐床向後仰,把兩隻腳丫子往黃媽懷裡伸,“你就會講個狐狸,講一萬多遍了!”

此言一出,旁邊的陳媽就哧哧地笑。黃媽身為龍少爺的奶媽,在龍家是相當有地位的,吃得好穿得好,到了年節,賞賜也會多得一份,旁人看在眼裡,自然要犯嘀咕。但黃媽對龍相也是真上心——她的孩子活到四五歲的時候夭折了,龍相就成了她的心肝寶貝。龍相站沒站相坐沒坐相,說撒野就撒野,說發瘋就發瘋,她笑吟吟地看在眼裡,一點錯處也不覺,只認為少爺活潑可愛有威風,不愧是頭上長了角的。

陳媽不像黃媽那樣被迷了心竅,在心裡能把一碗水端平。在她來看,龍少爺明顯是欠揍,並且欠的還是一頓狠揍。這麼無法無天的崽子,她生平真是隻見了這麼獨一個。相形之下,她倒是覺著露生招人愛——長得又潔淨又順溜,一顆心還正,知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讓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