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招呼,她才回過神來。

“夜裡一點兒都沒聽見。”她喃喃地解釋,心裡是有些歡喜的,可是不知為何,竟會不敢笑,“早上起得晚了,也沒人告訴我你來了。”

露生不動聲色地審視著丫丫,想要看她是胖了還是瘦了,露在外面的頭臉脖子上有沒有新傷,“有沒有龍相的襯衫,給我找一件吧。我夜裡出了一身大汗,身上這件可以擰出水了。”

丫丫立刻轉身回房,不出片刻的工夫,她捧了一套男子衣褲出了來,“可能有點兒小,你先對付著穿半天,我這就把衣服洗了。今天太陽大,一會兒就能晾乾。”

露生說道:“衣服還用你洗?這是粗活,讓他的勤務兵幹就是了。”

丫丫囁嚅了幾聲,並沒有回答出人話來,像是一隻小獸在含糊地發聲。等到露生更衣完畢了,她像個很固執的受氣包一樣,還是在院子角落裡吭哧吭哧地搓洗起來。

露生不知道,丫丫只是想碰碰他的東西——她不能去碰他的人,讓碰也不能碰了,沒人管也不能碰了。可碰不得人,碰碰衣服總還是行的。放到哪朝哪代,她給露生洗一次衣服也不能算是犯忌。

然而一盆衣服還沒洗完,龍相蹦蹦跳跳地回來了。

龍相出門時大概是個戎裝馬靴的打扮,此刻天氣熱,他把上衣脫了,抓著衣領一邊跑一邊風車似的轉圈掄。進院子之後忽然看到了丫丫,他當即跑過去彎下腰,側過臉對著丫丫狠親了一口。丫丫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抬頭看他,而他腳步不停地直奔了露生。這回他仰起臉踮起腳,對著露生的面頰也拱了一口。

然後他後退一步,開始對著這二人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丫丫,露生,咱們得開拔啦!你們猜,這回咱們是往哪兒去?”

丫丫直起腰,輕輕甩了甩手上的肥皂泡沫,答道:“不知道。”

龍相把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很響亮地噴出兩個字:“笨死!”然後抬手一指露生,“你猜!”

露生看了他這個上躥下跳的勁兒,也犯了迷糊,“哪兒?你直說吧!天下這麼大,我們怎麼猜?”

龍相嘩啦一甩手裡的上衣,“你也笨死!告訴你們吧,去!北!京!”

丫丫當即喲了一聲,隨即下意識地要朝著露生看——這一刻,她忽然暫忘了自己已為人婦的事實。因為小時候總聽露生誇說北京如何如何繁華有趣,所以此時便下意識地先望向了他,想著等到了北京,讓大哥哥帶著自己出去見見世面。

幸而,她只是暫忘,在龍相留意到她的反應之前,她硬生生地收回了目光,對著龍相笑問:“真的呀?”

龍相做了個不屑一顧的表情,像個略有了幾分見識的青年學生,看不起家裡這些土包子,“傻婆娘,活活笨死得了!帶你們去北京很稀奇嗎?如果將來讓你當了總統夫人,你還不嚇死了?”

丫丫不生氣,訕訕地只是笑,“你先前沒說過嘛……”她的聲音很低,說著說著便餘音嫋嫋地沒聲了。

龍相跑到露生面前,乾脆利落地向他打了個響指,“還有個問題——咱們是坐火車走,下車的時候我身邊只帶丫丫,你就甭跟著我了。”

露生到了現在,還有點犯糊塗,不知道龍相怎麼會說走就走,“為什麼?嫌我給你丟人啊?”

龍相一抿嘴一皺眉,兩個大黑眼珠子向下轉,對著地面做鬼臉,“是那個……那個滿樹才會到車站接我,我怕你見了他不痛快。”

露生聽了這話,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不必等見到滿樹才,他現在就已經很不痛快了。他不知道自己對龍相是否擁有控制慾,他只知道即便龍相和滿樹才只是虛與委蛇地敷衍交際,自己心裡也會滋生出又酸又恨的情緒。他恨滿樹才,所以龍相也該見了滿樹才便咬——他不是很會咬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