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藕粉

琪琪揭開蒸鍋時,乳白色霧氣裡浮著幾縷血絲。

這是她第七次嘗試復原祖傳的九孔藕粉。青石鎮供銷社倉庫裡,那臺1953年產的藕粉烘乾機正發出老牛喘氣般的嗡鳴,鐵質傳送帶夾縫裡卡著半片暗紅色指甲——今早新聘的幫工林月茹說這是機器老化剝落的鐵鏽。

"琪琪姐,城西民宿訂的二十斤禮盒裝"林月茹的聲音突然卡在喉嚨裡,不鏽鋼操作檯上,剛封裝好的藕粉正在滲出淡粉色液體。琪琪抓起剪刀劃開包裝袋,雪白粉末間赫然蜷縮著三根完整的手指,指甲蓋上還殘留著櫻花色甲油。

烘乾機突然發出尖銳嘯叫,琪琪轉身時撞翻晾曬架。三百斤藕粉瀑布般傾瀉而下,卻在即將觸地時詭異地懸停半空,細碎粉末組成一張女人哭嚎的臉。林月茹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左手的紗布不知何時脫落,無名指第二節以下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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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文物局的車碾過青石板路時,琪琪正在擦拭曾祖父留下的鎏金戥子秤。1932年的老賬簿顯示,當年每擔藕粉都要用這桿秤稱量三次:第一次去皮,第二次除潮,第三次"鎮魂"兩個褪色小楷洇在泛黃紙頁邊緣。

"這是明代青浦何氏的家徽。"戴著金絲眼鏡的文物員指著烘乾機側板的蓮花紋,"你們家祖上是不是"他突然噤聲,手電光柱裡,鑄鐵紋路正緩緩滲出黑色粘液,將他的乳膠手套腐蝕出蜂窩狀孔洞。

後半夜,琪琪在祠堂暗格裡發現個描金漆盒。二十張泛黃照片上,穿陰丹士林布旗袍的女人以各種姿態溺死在藕塘,她們左手無名指都被齊根切斷。最後那張照片裡,曾祖父站在塘邊微笑,腳下藤筐裝滿雪白藕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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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德海屍體被發現時,整個人像被扔進榨汁機似的嵌在烘乾機滾筒裡。刑警隊封鎖現場時,陳法醫盯著死者扭曲的面孔喃喃自語:"活體粉碎至少要兩小時,但監控顯示他九分鐘前還在民宿打麻將。"

琪琪注意到林月茹在警戒線外發抖,這個江西姑娘自從半月前來應聘,夜夜都夢見自己沉在漆黑塘底。此刻她脖頸後浮現出暗紅色指痕,形狀與祠堂照片裡那些溺亡女子頸部的完全一致。

"你知道九孔藕粉為什麼絕跡嗎?"民宿老闆娘突然幽靈般出現,她枯瘦的手指劃過琪琪手中漆盒,"抗戰時日本軍官來要秘方,何家七個女兒被輪番拷打,最後全被砍掉手指沉了塘。第二天塘面浮起七朵血藕花,曬乾的藕粉泡水能顯出姑娘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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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過祠堂天窗落在鎏金秤盤上,琪琪終於看懂賬簿第三欄的奧秘。當林月茹的鮮血滴入第七個秤星凹槽時,烘乾機轟然裂開,二十八個黑色陶罐滾落出來,每個都封存著截斷指與纏繞的青絲。

"你父親用二十年陽壽換我守秘。"渾身溼透的紫衣女人從藕粉堆裡浮起,她腐爛的面容與照片裡1932年的何家長女重疊,"當週德海往藕塘偷排化工廢料時,那些毒水喚醒了塘底的怨氣。"

林月茹突然發出非人的嘶吼,她的左臂化作白骨,三百斤毒藕粉在她周身形成漩渦。琪琪抓起漆盒裡的犀角簪刺向秤盤,整個祠堂開始劇烈震動,那些封存百年的斷指如活物般爬向毒粉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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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隊趕到時,百年老宅已成火海。年輕警員在廢墟里找到半本焦黑的賬簿,最新記載停留在2023年立秋:"收周德海化工集團封口費七百萬,收民宿李美鳳介紹費二十萬,收文物局張"

青浦縣誌新增了段奇聞:何氏藕粉廠舊址火災後,塘中突然盛開七畝白蓮。每個蓮蓬都結著九顆玉色蓮子,鎮醫院接生護士說,那夜出生的女嬰們攥著的左拳裡,都有一粒浸著血絲的藕粉結晶。

:()無盡灰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