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釉》

周硯的手指在汝窯天青釉瓷枕上頓住。

凌晨三點的修復室寂靜如淵,冷光燈下,這件從明代古墓出土的瓷枕泛著詭異的幽光。本該溫潤如玉的釉面遍佈蛛網狀裂紋,卻在觸碰到他掌紋的剎那,突然滲出細密的血珠。

"這是第七次了。"他顫抖著摸出手機,對話方塊裡躺著六張不同角度的照片——青銅鼎、青花梅瓶、三彩陶馬,每件經他修復的文物都出現了相同症狀。當螢幕亮光照亮瓷枕表面時,那些滲出的血珠正順著嬰戲圖裡垂髫小兒的眼角蜿蜒而下,在童子手執的紙鳶上凝成"癸未"二字。

窗外驚雷炸響,暴雨沖刷著博物館的琉璃瓦。周硯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那個暴雨夜,祖父攥著刻刀癱在柴窯前的模樣。老人胸口插著半片鈞窯瓷片,滿地瓷渣間用血寫著"癸未年不可啟封"。

"您聽說過'祭窯'嗎?"老館長掀開檀木匣的剎那,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匣中躺著半塊沾滿褐色汙漬的瓷片,釉色比尋常龍泉青瓷更深,像是凝固的血泊。

1943年秋,日軍逼近景德鎮。為保住柴窯里正在燒製的御瓷,周家太爺將十二名窯工封進窯室。當窯火燃到第七日,開窯時只見十二具焦骨環抱的瓷胎,釉面浮凸著十二張扭曲的人臉。這尊被稱為"人柱瓶"的邪物,正是用窯工血肉為釉燒成。

"當年你祖父就是在這件瓷枕前出的事。"老館長指著匣內瓷片邊緣的鎏金刻痕,"周家祖傳的'天工刻刀',本是為了鎮封這些兇器"

暴雨砸在琉璃瓦上的聲響驟然密集,修復室的燈光突然熄滅。黑暗中傳來瓷器碎裂聲,等備用電源啟動時,老館長已消失無蹤,地板上蜿蜒的血跡盡頭,赫然是瓷枕表面新添的持杖老者圖案。

林瓷在祖宅閣樓發現暗格時,黴味裡混著奇異的甜腥。褪色的婚書顯示祖父在癸未年娶了個叫阿沅的女人,可族譜裡這個名字被硃砂重重劃去。暗格最深處有尊佈滿裂紋的瓷偶,青白釉下隱約透著血管般的紅紋。

"小姐,周家窯廠鬧鬼的事您聽說了?"送飯的吳媽突然壓低聲音,"前些天施工隊挖出個陶甕,裡面是具穿嫁衣的女屍,手裡攥著半塊和你家祖傳刻刀一樣的"

瓷偶突然在木匣中震顫,林瓷瞥見釉面浮現出細小的血字:申時三刻,柴窯舊址。當她抓起刻刀衝出老宅時,正撞見施工隊抬出的陶甕在雨中崩裂,緋色嫁衣裹著的白骨額間,插著半截與她手中刻刀嚴絲合縫的刃尖。

柴窯廢墟里的火把將雨絲染成血霧,林瓷看著瓷枕從揹包裂縫中滲出鮮血。那些血珠滾落在地竟化作赤色陶俑,引著她走向廢墟深處。殘存的窯牆上,浮現出用骨灰寫就的《陶經》殘篇:"以怨血入釉,可通幽冥"

1943年的幻象在雷雨中閃現。穿嫁衣的孕婦被拖向燃燒的窯口,她的哭喊與十二窯工的哀嚎重疊。林瓷看見祖父舉著刻刀刺向孕婦心口,將噴湧的鮮血澆在瓷胎上——那正是閣樓暗格裡的瓷偶。

"阿沅的怨氣養著周家三代氣運,現在輪到你了。"瓷偶不知何時立在了窯口,嫁衣無風自動。十二具焦屍從窯磚裡爬出,每具骸骨都捧著一片帶血瓷片,拼合成當年的人柱瓶。

刻刀突然灼燒掌心,林瓷想起《陶經》末頁被撕去的殘章。當第一具焦屍撲來時,她將刻刀狠狠刺向瓷偶眉心。嫁衣瞬間化作飛灰,人柱瓶上的血釉層層剝落,露出釉下密密麻麻的往生咒。

雷光劈開雨幕的剎那,林瓷終於看清瓷枕上"癸未"的真實含義——1943年祖父弒妻封魂,2003年父親因私賣文物"意外"墜窯,而今年正是新的癸未年。碎瓷雨中,十二窯工與阿沅的虛影向她躬身行禮,隨同崩塌的柴窯沉入地底。

晨光初現時,市博物館宣佈永久閉館修繕。只有早間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