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全然陌生的異地有人衝著自己微笑,山妮心裡稍稍踏實了些,但那人很快就收住了笑,說,江南機械裝置研究院我常去,很熟悉。我告訴你怎樣走。

這個穿著白綢衫西裝短褲站在夏日晨風裡與山妮說話的男人,是山妮來到古城南京遇見的並與之說話的第一位男人,也是山妮心路歷程與情感旅程上一個想忽略但沒法忽略掉的人。當他把山妮抱在懷裡百般愛撫稱山妮為他的小乖乖或是大姐姐的時候,山妮望著他略帶滄桑充滿男子漢氣息的臉龐,讀著他眼角眉梢那若隱若現的鋒稜,或伸手摸著他嘴角青埂似的鬍鬚的時候,山妮腦子裡會驀然想到簡愛初次遇見羅切斯特摔下馬背有些氣急敗壞的那一幕,她覺得自己在那個濃霧瀰漫的夏日早晨,一臉茫然地站在這個男人面前問路,雖然形式上與簡愛遇見羅切斯特有天壤之別。但實質上具有不可言說的異曲同工之妙。都是冥冥之中不可推脫的命運使然,無數個黃昏與月夜,山妮就那樣把她與那個男人的相識相愛詩意化,生動化。

總之,那個男人於那樣一個早晨向山妮伸出了援助之手,適度而不過份,恰當而美好,他幫山妮把提包拎下百米長的斜坡,他拎得那麼輕鬆,步伐驕健,沐著晨風與朝陽,山妮用手絹擦著汗水緊跟在她身後。恰巧一輛19路公交車從路的另一頭弛來,那人幫山妮把包拎上車。車尾揚起一陣灰撲撲的塵土,塵土在陽光下飛舞躍動,塵土遮弊了那個男人的身形。這樣一個畫面令山妮有說不出的感動,並對古城南京產生了種種美好感覺,並慶幸自己在畢業分配時沒選擇去更南方的地方,而是選擇了古城南京。

亞玲

山妮在古城南京遇見的第一位女子是亞玲。

山妮乘著19路車又回到了中華門內,改乘1路車到了新街口,再換乘18路車在一個破敗的巷口下了車,七拐八彎,她的腿終於邁進了一個佈局整潔的院牆內,經人指點,她找到了人事處辦公室,辦了報到手續。人事處長是一個和藹可親的頭髮花白的老頭,處長問山妮行李到了嗎。山妮說是隨車票辦的託運,處長於是給院辦打電話,尋問出車情況,回話說是恰巧送人到金陵飯店與外商談判。處長說就麻煩你們順便跑一下火車站吧。又叫來一個也是剛分來的小夥子,讓他陪著山妮一道隨車到火車站取行李。

行李取來,小夥子幫忙把行李搬運到三樓宿舍,當時正是午休,給山妮開門的是一個挺直鼻樑上架著一付寬邊眼鏡,一頭短髮透出強烈學生氣息的青年女子,她眨動著黑眸,說,我叫亞玲,來了一星期,我們是同事也是室友,山妮最先注意的是她大而深,黑而亮的眼睛,只當她的話是初次見面時無話可說的客套。

後來山妮發現自己與亞玲有許多話可說,天氣悶熱,兩人點著蚊香倚在陽臺的欄杆上,沐著月光,說著各自以往的生活,說學校裡的趣事與自己幹過淘氣而頑皮的惡作劇。也談自己的喜好。兩人眼裡,青春的光彩在流轉溢動。晚風吹來,夏夜,既溼熱也惹人情懷。遠處小徑上,樹蔭下,有成雙雙對的人走過,兩人的目光便會不自覺地投注過去。內心裡,會因視線的模糊天光的不夠明亮而惱恨。有時,又將那惱恨轉為玩笑。月亮懸於金陵飯店的屋頂,像一個孩童的眼睛,明亮清徹,好奇,具有照徹人心的力量。

兩人依在欄干上,短暫的默然無語後,亞玲悄悄打量了山妮一眼,見山妮那衝著夜空出神的樣子很可愛很天真很深沉又有些好笑,亞玲的眼睛灼灼地亮閃起來,與月光交相輝映,兩片薄唇頑皮一彎,帶著某種老謀深算意味的口氣說,山妮,在想什麼呢?

想什麼呢,青春的激情與熱望,有時是有些惱人,鬱悶中隱含淡淡的寂寞與憂愁,思緒瞬息萬變,縹遠無蹤,有時在星空下飛翔有時在草叢樹蔭街巷中穿行,有時像只夜間失卻了目標的蝙蝠,貼著自己的心壁,慌亂而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