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年長的那個便為難地說道:“夫人嚴詞吩咐過;家翁就算會客;也不能時間太長;二郎君也特地囑咐過……”

“杜君禮豈是尋常客人”宋憬厲聲一喝;見兩個侍婢都嚇著了;慌忙手忙腳亂地找了衣服給主人換上。等到不多時;外間人領著一個身穿大紅官袍的年輕人進來;兩人全都不由自主盯著人看了許久;最後方才醒悟到失禮;慌忙垂下頭再不敢窺視。

“廣平郡公。”杜士儀長揖為禮後;便看了一眼身上這官袍;無可奈何地解釋道;“因剛剛前往尚書省吏部關領上任;又去了中書省拜見蕭相國;也沒來得及回家更換衣物就匆匆前來;還請廣平郡公見諒。”

“剛剛回京;有的是事情要做;有的是人去見;何必先來見我這致仕之人?”話雖如此說;宋憬的臉上卻是笑著的;精神也一反這些日子的萎靡。吩咐了侍婢烹茶待客後;他就令她們暫且退下;等到招手示意杜士儀在身邊坐下;他也不寒暄;徑直問起了其在代州的所見所聞;以及這次幽州出兵的經過;如此一問一答;幾乎持續了兩刻鐘猶如公事奏對似的對話之後;他才一下子回過神來;一時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多年來的習慣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都已經是致仕的人了;竟然還改不掉這個老毛病。”

“廣平郡公身在家中;心憂天下;士儀每每想及就覺得欽佩。”杜士儀見宋憬比兩年多前相見時清瘦了許多;而源乾曜業已在去歲年末去世;他不禁開口說道;“不過;既然已經致仕了;廣平郡公還是多多安心頤養;外頭那些紛亂的事由;讓應該管的人去管就好。”

“你說的我也知道;否則;我也不會上書請致仕。”宋憬微微閉上眼睛;輕嘆一聲道;“年紀大了;很多事情已經都記得模模糊糊了;陛下雖恩准我免朝;可是;我不想別人問我一件事;我卻張口結舌答不上來;更不想自己說出口的話;一轉眼卻忘得於於淨淨;又或者一個不留神;舉薦什麼才能平庸的人;抑或是君前提出了什麼昏庸的建議。我曾經要強了一輩子;不想日後卻被人記住那丟臉的樣子。趁著我還沒有完全糊塗;我唯有請求致仕;更何況……”

說著自己這些年來力不從心的感受;宋憬在更何況之後;微微頓了一頓;隨即用幾乎只有杜士儀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朝中風氣;已經不如當年了。陛下雖然還能聽得進一些諫言;可是;那些只會拍馬逢迎的人在御前越來越多;我不希望自己一朝老糊塗了;成為這些人當中的一個。杜君禮;不要忘了當年你以梅花諫勸時的風骨無雙;不要忘了你為姜皎封還制書時的鐵骨錚錚;也不要忘了……”

杜士儀見宋憬說著說著;突然面色一陣潮紅;彷彿是一口氣沒接上來;他登時大吃一驚;連忙又是推拿;又是揉按;好一會兒;終於讓宋憬恢復了過來。他本待想請這位老人好好休息;自己改日再來拜訪;卻不想宋憬竟是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

“不要忘了;源翁也好;我也好;對你都寄予厚望君禮;外間流言甚多;只要立身持正;邪氣不能傷”

杜士儀沒想到宋憬也察覺到那股暗流了;連忙正坐長揖答應。而這時候;外間送茶的婢女也已經來了。然而;她才剛剛給杜士儀送了一盅茶;就只聽宋憬開口說道:“喝了這杯送客茶;你就走吧。記住;從今往後我只是一個閉門謝客養病的尋常老人;你不要再來看我了。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

這話不但讓那婢女為之一驚;杜士儀也一下子怔住了。然而;面對宋憬那雖則已經無神;卻依舊堅定的目光;他終於知道;宋憬已經決意退出朝堂;當下;他一口一口慢慢喝完了那一盅滾燙的茶;放下茶盅後就站起身道:“廣平郡公放心;我一定不負所望”

見杜士儀起身施禮後大步離去;宋憬的臉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雖有幾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