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地窩子2(2)

張惠琴不說話,基本上是指導員在講。指導員問她,她也要把話頭引向指導員,指導員的話就顯得有點多。指導員自己都覺察到了,就自覺地把話剎住,問張惠琴的態度。張惠琴說,讓我考慮一下。這一下就是兩天。第三天,張惠琴考慮好了,提出先見一下未來的丈夫。指導員就讓他們在連部見了一面,都滿意,指導員就放心了。

接著就是簡單的婚禮,領導講話,同志們吃瓜子吃糖。在這之前,已經挖好了地窩子,兩個人把鋪蓋往裡一搬,就算夫妻了。這個時候,有人發現了張惠琴的坎土曼是王拴堂的,王拴堂就是王衛疆的父親。王拴堂的坎土曼已經用了好幾年了,烏爾禾的泥土和沙子已經把坎土曼打磨得銀光鋥亮,輕巧無比,用起來很順手。大家才想起那天早晨,女同志第一天下地的時候,這對狗男女在地頭有過短暫的接觸。另一個重大發現就是小圓鏡子,大概是新房中最有現代化氣息的物件,女人們都要往窗臺上瞟一眼,小圓鏡子裡盛著亮晶晶的太陽,她們一下子感覺到這面鏡子與她們的不同。女人都有鏡子,在此之前,大家都彼此彼此,從現在開始,從這個小小的地窩子開始,差別出現了,只有女人們知道,新娘張惠琴除外。新娘太幸福了,新娘就容易失之大意,絲毫沒有覺察到全連女同志內心的波瀾。

男同志對鏡子不感興趣,他們還是吃驚不小,王拴堂跟張惠琴太般配了,這個女子遠奔新疆就是來投王拴堂的,讓王拴堂這個狗日的給拴住了,拴在烏爾禾了。指導員有點恍然大悟的樣子,離開新房時對連長說:“這個張惠琴呀是個有主意的人。”連長不知底細,高聲讚揚指導員:“這是你的功勞,全連的婚姻大事,就這樁最好,他奶奶的,太絕了,太妙了,我都羨慕死王拴堂了,我日他娘不當連長了,也想當一回王拴堂。”指導員不吭聲,連長就不大聲嚷嚷,連長以為指導員謙虛,連長樂呵呵的,好姻緣誰都高興嘛。

平心而論,張惠琴的長相併不出眾,太普通了,無論在老家山東,還是到西安轉車,到烏魯木齊聽兵團領導講話,到奎屯農七師師部等待分配,在女人堆裡認出她是比較困難的,在大街上就更困難了。當然了,女同志嘛,健康開朗,有力氣,勤快,這都是開荒種地的首要條件,也是張惠琴同志的強項。如果不是她跟王拴堂的婚姻,連隊領導也很難記住她,廣大人民群眾也不會過分地注意她。

指導員總覺得張惠琴太有主意了,談不上該生氣還是不該生氣,也不是不舒服,是一種怪怪的感覺,有點噎,有點堵,有點硬。遇上張惠琴的時候,張惠琴是很客氣很禮貌的,指導員的心情就會複雜起來。

大家,尤其是女人們,耿耿於懷的是那面小鏡子,她們看到的張惠琴總是那麼精神,都是房子裡放著寶貝鏡子的緣故。這幾種莫名其妙的力量很默契不約而同地聚在一起,其結果就是王拴堂跟張惠琴老住不上房子,土坯房都住不上,他們兩口子大概是烏爾禾地區在地窩子裡住得最久的人。

王衛疆從懂事那天起就聽母親張惠琴講地窩子,還有那面小圓鏡,他實在看不出這面鏡子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不就是個鏡子嘛,攥在王衛疆手裡也就是一塊玻璃片,可以把陽光打到樹蔭裡去,打到牛眼睛上。正在吃草的牛沒法吃草了,牛感到太恐怖了,牛是認識太陽的,牛跟大地上所有的動物一樣崇敬天上的太陽,牛在太陽底下總是那麼溫馴,在樹蔭裡牛可以稍微傲慢一下,頭稍微揚起一點,可以平視世界了,王衛疆就用小鏡子把太陽打過來,牛以為太陽掉下來了,眼睛都花了,看不見筐裡的青草,牛就哞的一聲叫起來。張惠琴一把奪過小鏡子,“早知道這樣子,就該把你養在地窩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