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男人肌膚相親之際,流著淚,要麼是感動要麼是委曲。山妮覺得自己的淚,有某種宿命的意味。這淚的源頭,站著那位她在古城南京最先遇見的身穿白綢衫的男人。眼前李浩那件蘭色襯衫,漸漸發虛,成了另一個夏末晚風中的簾布。在傍晚的天光中,獵獵作響,不是因為風,是因為一對滿懷激情的男女肉體交纏時發出的熱力。在那重簾幕下,山妮的身體像一片豐潤的稻田,任那個比她大十歲的男人緩緩開懇。翻透,變得酥鬆。當時那男人探入她體內的麻酥與迷醉有多麼深刻又無可言喻,隨後不久,山妮的痛苦與嫉妒就有多麼深刻,揮之不去。

痛苦與嫉恨既模糊又尖銳。那愛曾經很美好,是山妮生活的全部,那愛又充滿了虛偽,曾經掏空了山妮的生活與軀體。曾經把山妮像一條曬乾了的魚拋向生活的堤岸。

精神與情感的療養,是一個極其漫長而又艱鉅的過程。山妮曾經慶幸自己沒像一枚空中的落葉那樣腐爛,而是像一顆枯草,經過陽光與空氣,雨水的滋潤與浸泡,又慢慢充盈起來,成為今日的自已。

山妮拭去了自己的淚。

渴了嗎?李浩的詢問充滿了關切。

這詢問還有某種神奇的作用,把山妮的思緒切換到現實中來。

接過李浩端來的水,山妮一飲而盡。那種豪情萬丈的樣子,把李浩逗笑了。李浩輕輕擦去山妮唇邊的水,兩人坐在沙發上,竟又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李浩掏出煙,山妮從茶几上摸出打火機,給李浩點上,李浩一口又一口地吐著煙霧,若有所思,目光投在窗外某處山妮看不見的遙遠的地方,他在思索什麼在疑慮什麼。山妮不知道,但又隱約感到與自己與自己的淚有關。

煙霧中的李浩,山妮感到陌生。他消瘦了的臉龐,他眼角邊的皺紋,他嘴角處的無奈,他略為悽惻的下巴,一個生活和工作得有些累了的男人,也是一個渴望溫情需要關愛的男人,是一個渴望女人氣息的男人。

山妮抓住李浩的一隻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她也許很累了,同樣需要溫情需要關愛需要男性的氣息。李浩的手,粗壯,有力,疲憊。山妮的臉,像一片輕盈的羽毛,輕輕地來回摸搓那隻手。

李浩捻滅了他正吸著的煙。他的手繞過山妮的頸項,另一隻手托起山妮的下巴,四目相對,山妮的目光,緩緩地向下移動,目光滑過李浩的鼻樑,滑向唇,那唇有男人的堅毅,像兩片彎刀,微微上彎,就露出潔白的牙。山妮讓自己的額頂著李浩的下巴,一篷充滿生氣的胸毛,透過兩顆敞開的衣釦,觸著了她。她緩緩地向下滑去。唇貼在李浩的胸口上。

從窗射進來的光,於屋的拐角處,漸漸起了薄暗的色暈,窗外的車喧人語,隱隱傳來。

李浩說,山妮,你直到現在還沒回我話呢。

我該怎樣回答你呢。

說你願意,就夠了。

山妮沒說話,她閉上眼睛,在初秋的黃昏的天光中,她的兩片紅唇,靜靜地吐放。李浩捧起她的頭,將自己的唇,輕輕地,從容不迫地送出去,與山妮的交碰,互相覆蓋。輕柔而有力地互相磨合。

這是氣息的互相傳遞。山妮感到自己的毛細孔在緩緩舒張。在李浩一陣緊似一陣的撫摸中,所有的毛細孔,所有的骨關節在要求山妮,在說釋放我吧,我要,我要與另外的毛細孔交流,互送呼吸。

窗外的草叢裡傳來蟲們長短不一的鳴聲。

仍是那種難以自禁的麻酥感,但並未迷醉。也沒有更深的虛飄,沒有高空中的翻轉暈眩,山妮感到了李浩軀體的壓迫,感到了他是如何的用力,她還看到有溼的汗從李浩身上冒出。

她的沉睡了七年的也寂寞了七年的軀體,又蓄滿了慾望,充滿了感覺,她的一縷魂魄像一縷輕煙,穿窗而出,飛抵另一扇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