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溺死在漆黑之中。

醒來時仍是黑夜,宴會已散,卻沒有人發現我在黑暗中。這樣清寧的夜,卻沒有月亮。空氣中是草木香,忽有蛙鳴入耳,一聲聲聽得靜悄。怔忡片刻,扶屏起身。漸也適應了黑暗,在黑暗中覺出周遭物事的輪廓,端起蓮形銅燈,也忘了添油,就在茫茫夜色裡空坐著。

卻在此時聽見身後有足音,這人不曾提燈,所以周遭還是一片暗寂。我不回身,他也不進來,就這樣僵持了許久,彼此漸漸聽清對方的呼吸。

半晌,那人一步一步趨近,在黑暗之中,喚了一聲:“宛音。”

我登時血液凝滯。不,宛音已經死了,死在詹事府中,死在趙齡為我父母合葬的那一刻,死在趙齡予我厚恩的那一時,或者更早,死在太子府的一汪清池,死在太子府的寢殿,死在永王府的探懷取暖,死在從餘杭到西京的漫漫路途。

我依舊定在原地,只願這黑暗加深,加濃,厚重到足以將我吞滅,撕碎,再不必有任何虧欠、籌謀、算計、斟酌。

然而那一聲低喚卻喑啞沉澀,彷彿凝噎已久,他是方才勘知,還是早已瞭然於胸?或許從端午節,從夜雨遲歸,從跌落海棠樹,從我潛入府邸為奴之時,他早已知道?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生辰(2)

突然,頭頂髮髻被猛然一揪,接著整個身體隨後用力摜倒,扯得整幅頭皮劇痛如若撕裂,一枚雙足鎏金素釵隨手中蓮形銅燈叮咚墜地,髮髻與銅梳簪環齊齊湧散,一片叮呤聲裡伴著銅燈骨碌碌拋滾遠去。

他應是在急怒之中,卻不言不語,又扯起我身後散發拖拽起我,朝著紙屏狠狠摔去,有一瞬我們居然靠得很近,以致面上可以感知他鼻端的溫熱之氣。這一刻半邊頭腦撞得嗡嗡亂響,心卻靜了,反而從容扶屏,直起頸子,在黑暗中望定他,望定一張即便在茫茫夜色中也如玉色一般璀璨的臉孔。

很快,我們的目光觸碰在一處,又很快閃開。他將憤怒發洩於無聲的黑暗,不言聲,就是不言聲。他如若知道我潛入府中的用心,如若知道我的來處,完全可以在青天白日之下將我鞭笞,杖斃,施以各種責罰以平怒氣。卻不必如此,竭盡氣力。我知道他的憤怒,我理解他的憤怒,我所得的懲罰皆是應該。可是……

何必,何必。

我竟有一喟之聲,該是入了他耳中,他忽地停手,立在原處。又靜了半晌,蛙聲愈發繁密,水氣浮漾,彷彿有洪水湧入,一種窒息嗆在喉頭痛不可當,驀然一驚,居然發現所有疼痛的來處俱是腔內一顆洶洶跳動的心,從他喚那一聲“宛音”開始。

人漸漸有了知覺,再一次浮出黑暗,沒有被之溺斃。因而默默牽緊被撕裂的衣衫,伸出另一隻手,於冰涼地面上緩緩摸索。那素釵也是寒涼,堅利雙足抵住掌心。他依舊不言語。我抬腕引臂,咬住那枚釵,拾起銅梳,徐徐綰緊了發。

“郎君莫要怒極傷身。”我端然而起,膝行至他足前,俯下身去,用極輕細卻足以令兩人聽清的聲音道,“奴婢……”

“這麼黑。”他突然打斷我,如常道,“怎地不點燈。”

我霎時愣住,嚥住那句話,很快便忘記方才究竟要對他說什麼。怔怔又道:“郎君既已知道我的來歷,便由郎君……”

“燈呢?”他又溫聲打斷,“這屋中不該有燈麼?”

“郎君稍後。”我輕聲,雙手在地上來回撫過,握到了那蓮形燈盞的冰冷底座,微顫著擎在手中,挪開一邊膝蓋,想到紙屏那端的臺邊添滿燈油,擦亮火石。

然而他卻猛力劈開我握燈的手,蓮形銅燈復又拋滾於地。想來他怕光,怕照見我身,怕彼此直面,怕直面之後又喚醒憤怒,怕直面之後雙方再難以自處。那溫涼身體忽而逼近了,短暫的遲疑之後,這溫涼便已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