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慈寧宮的時候,正是掌燈時分,空曠的大殿被橘黃的燭光填滿,布泰含笑坐在殿中,慈寧宮裡,現出了難得的溫情暖意。

落座舉箸,布泰忽然問鄂碩,“將軍,可曾認得哀家?”鄂碩被布泰的一句話繞的雲裡霧裡,怔忡之際,布泰示意蘇麻喇姑給鄂碩斟酒,蘇麻喇姑踮著腳,舉起酒壺,無奈桌子太高,還是夠不到,費揚古見狀,便把酒杯拿到桌子下方,酒倒滿,費揚古又把杯子拿到了父親的面前,蘇麻喇姑衝著費揚古如釋重負的笑了,費揚古微微點頭。

布泰做出讓鄂碩飲酒的手勢,隨即抿抿鬢角的頭髮,說道,“將軍啊,這可真是“葡萄美酒夜光杯”啊!”鄂碩頓時訝異,端詳布泰半天,然後,慢慢放下筷子道,“是了,難怪了。”邊說邊抬頭直視布泰道,“太后,當初您轉身走了,先皇一面看著你,一面對我說,他想讓有的人一輩子都對這首詩一知半解,更希望,有朝一日,即便是全都讀懂了,也照樣灑脫的起來。現在想起來,也許當時,太后與微臣,一個是不得全解,一個是不得灑脫。”說到這兒,鄂碩有些難過,嘆氣道,“先皇什麼都得了,卻不能稱帝乾清宮,醉臥沙場卻沒來得及催馬天下,一首《涼州曲》,一唱三嘆。”

布泰偏過臉去,匆匆用手帕拭去了眼角的淚水,眾人裝作沒看見,布泰恍惚回憶起盛京瀋陽的那個初夏,在那個滿是甜蜜故事的書房中,皇太極焦頭爛額的拆看前線戰報,布泰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聒噪,“丫頭,別吵了。”“我念詩呢!”“你那不是念詩,你那是嚷詩,一知半解就敢說自己得了真意!”布泰把書一撇,撅嘴道,“得沒得真意,不好說,沒葡萄沒酒倒是真的。”

一口葡萄一口酒的布泰終於安靜下來了,過了一會兒,皇太極又抬起頭來看布泰,不禁蹙眉,“我說丫頭,葡萄皮呢?葡萄籽呢?”打了個酒嗝的布泰擦擦嘴,“吃了,全都吃了,吐出來多麻煩!”

喝暈了的布泰趴在書房裡的榻上睡著了,和煦的陽光透過窗照在她身上,再醒來,已是午後,皇太極顯然是出宮處理事務去了,桌子上還是那盤葡萄,卻早已脫胎換骨,去了皮的葡萄晶瑩剔透,被剖成一半,剜去了籽,翡翠小碗一樣的趴在盤子裡,小巧可愛。布泰攤開皇太極搭在椅背上的衣袍,明明上午穿的時候還乾淨整潔,這會兒再看,卻是盡是葡萄汁的痕跡了。

布泰大口大口的吃著盤中的葡萄,懵懂如她也能模糊的感到,瞬間的幸福無法凝固成永恆,所以要貪婪的享用每一寸幸福的光陰,於是,她就牢記住這個初夏,牢記住這個午後,牢記住這盤葡萄的味道……

鄂碩他們走後,布泰來到皇太極的靈位前,上了柱香,隨後倚著香案,看著自己的手喃喃自語,“想吃葡萄了,沒皮沒籽的。”

布泰用二十五年的時間,得了全解,得了灑脫,卻沒了葡萄。

全解、灑脫、彼此的壽數,三者兼得才是一段無憾的人生之路,歷盡滄桑,垂垂暮年,回首此生,誰敢稱無憾?

至夜,門外風雪,承乾宮,一對有情人秉燭夜話,“雖說外界都說宸妃得寵,可是在朕的印象裡,阿瑪和額娘,真的很好。朕記得那年秋天,剛睡醒了午覺去阿瑪的書房,門開著,朕在門口看見額娘坐在阿瑪的膝上,阿瑪剝葡萄給額娘吃,額娘她還和他撒嬌呢。”烏雲珠聞言,拿團扇遮住嘴偏頭笑,“想不出,想不出太后撒嬌會是個什麼樣子。”

福臨握住了烏雲珠的手腕,“那你明白嗎?一個男人願意把你摟在懷裡,願意為你剝葡萄,這便不是什麼皇恩聖眷了。你的快樂便是他的命,他便是供你驅策的奴僕。”烏雲珠把福臨的手推開,嫌怨道,“你要說什麼,你想讓我知道的我明白了,再說下去話就重了,沒分寸,看不起你。”

福臨收回手,斂容說道,“封你阿瑪個什麼官呢?”“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