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人後來不磨豆腐?不然現在也開個豆腐鋪了。”

“後來……”

“大人當上縣太爺,大人的爹爹應該很高興了。”

“不說了。”陳敖語氣變得黯然。

“大人有什麼事,說給我聽,好嗎?”她不想見他這麼孤獨的神情。

“聽了不舒服。”

“大人,你悶在心裡,會更不舒服的。”

陳敖轉向米軟軟,看到一雙溫柔而靈動的眼眸。

秋風清,秋月明,剎那之間,他的心情變得柔軟,如同她方才為他拭頰的那一刻,手觸著臉的溫馨感覺;而現在,心觸著心,兩人再無隔閡。

“後來,在我四歲那年,有一回爹在市集賣完豆腐,正高高興興挑起擔子準備回家,一轉身,不小心碰到一個路過的公子哥兒,也不過是撞了一下,我爹忙著賠不是,那惡霸卻要爹賠十兩銀子。”

“果然是惡霸。”米軟軟想到過去欺負他們的周家。

“爹當然不服氣,開口掙個『理』字,頂多是賠十文錢的狗皮膏藥吧,我還記得那惡霸的兇狠嘴臉,他毫不講理,叫隨從打我爹,唉,爹怎能打的過六個孔武有力的壯漢啊!我娘哭著喊救命,市集上的人全嚇跑了,沒有人敢幫我們,他們打傷人之後就走。我爹仗著一口氣,讓娘扶著到衙門告狀,可惱那個縣令聽到惡霸的名字,立刻趕爹回去,根本不受理案子,過了幾天,爹傷勢過重,化膿敗血,過世了。”

“啊……”

陳敖放下吃完的杏仁豆腐,低頭道:“娘是個剛烈性子,她戴孝去喊冤,因為出了人命,縣令不得不處理,那個惡霸是地方富商之子,不知送了多少錢給貪官,沒有多久判下來,判的是我爹自已跌倒致死……娘幾個月來心力交瘁,氣病了,我們沒錢買藥,她撐不過來,也死了。”

米軟軟心肝一擰,眼眶酸熱;大人還是那麼小的孩子,就沒了爹孃?

“磨豆腐的石磨乾了,結了蛛網,幾個鄰人幫忙葬了爹孃,破席子一卷,連個棺木都沒有,我小小年紀不是很明白事理,但知道爹孃是冤死的,送他們到山邊就沒再回鎮上,反正我家房子已經被遠房親戚佔去。”

“可是……大人還小……”

“在弱肉強食的情況下,就得靠自己活著,那時我住在墳頭……”

陳敖娓娓道來,講他如何撿食掃墓的祭品,講他如何學會哭墓討錢,又講到他如何在荒野中求生存,最後談到帶他回去唸書的陳萬利。

“伯伯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恩人,不只幫爹孃修墳,還照顧我的生活。那惡霸有錢,伯伯更有錢,他直接拿銀子送巡撫,由巡撫重新審案,終於判了那個惡霸秋後處決;雖然這法子不是挺光明正大,但在貪贓枉法的官僚體系中,也只能如此幫我爹孃出一口氣了。”

米軟軟靜靜聽著,懷中的安心心不知人間疾苦,依然酣睡。

“娘死去前,惦念著要我念書,以後出人頭地,不怕人欺負。我在伯伯家讀書識字,也慢慢長大,深刻了解到孃的心情,又抱著報答伯伯的心情,更加用功,十五歲考上秀才,接著舉人、進士,都是一次上榜,總算實現孃親的願望,當個維護正義、打擊壞人的小官兒。”

“大人回去祭拜爹孃了嗎?”

“到蘇州上任前去過了,重新撿骨安放在廟裡,日夜香火供應,聊表不肖子不能常侍左右的一點點孝心。”

陳敖說完,不覺輕嘆一口氣。這些事,他從來不對別人說,即使四年前皇上召見垂詢時,他也只是以自幼父母雙亡輕輕帶過。

而在今夜,在一碗杏仁豆腐的滋潤下,他放下男人和官爺的身段,又變回小男娃,盡情訴說心中事,這是在孃親過世後,他從來沒有的溫柔感覺。

安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