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也想過,假如他真的帶我走,也許有一天我會怪他,會回頭,然後像個普通的女人那樣繼續生活,他也在另外一個地方結婚生子,我們兩兩相忘。就跟很多人的青春年代有過的叛逆生涯沒有什麼不同,不知道要去哪裡,不知道為什麼要出走,只是想要有一個帶我飛出去的感覺,只要幾年,大家就倦了。別人青春放肆過,可以回頭,可是巫雨死了,我……”

她最終也沒有把話說完。桔年後來想,陳潔潔也許是對的,她又何嘗不是一樣。陳潔潔把巫雨看成窗下的羅密歐,可羅密歐卻死在了另一個朱麗葉的身邊;而桔年以為拉著她的手在風中奔跑的是屬於她的大俠蕭秋水,卻沒有想到,自己並不是唐方。她們不約而同的把少女的夢想寄託在巫雨的身上,其實巫雨誰都不是,巫雨就是巫雨,一個贏弱的蒼白少年。

他在世界上的停留太過短暫,像佈滿霧氣的窗戶上用手抹下的一道痕跡。也許許多年後的今天,只有兩樣東西證實他曾經的存在。那就是溫暖著桔年的回憶,和一個叫做非明的女孩。

第四章 好察非明

非明的名字是桔年取德才,出自古諺“好察非明,能察能不察之謂明;必勝非勇,能勝能不勝之謂勇”。很久很久以前,桔年曾經用這句話開導過一個眉目鬱郁的蒼白少年,事實上,她也一直試圖將此作為自己的人生箴言,戒狷狂,戒好勝,抱朴守拙,安分隨時,難得糊塗。後來她想了很久,又覺得這樣的信條其實大多數不屬於智者,更多的是屬於弱者的自我寬慰。桔年一直認為自己正是這種怯懦的人,然而正因為這怯懦,許多事情,大概還是不要看得太明白為好。

黑的另一面就是白嗎?愛的另一面就是恨嗎?死的另一面難道就是生?說起來都是一筆糊塗賬。桔年出獄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費盡一切的心力去尋找巫雨的葬身之處,這曾是支撐著她在獄中賴以度過漫漫黑夜的唯一希望,是她扮演好一個模範女囚的動力,快一點走出去,再快一點,就可以回到他身邊,哪怕他已經深埋地底。她不知道看那一眼究竟有什麼意義,然而這卻是讓在把高牆之中的煎熬減到了最低。

她出獄那天是個雨天,裡面的獄友和熟悉的獄警都對她說著應景的祝福:雨水能夠盪滌一切的前塵和汙穢,昭示著新生。可桔年穿著當年入獄時,也就是蔡一林最後送給她的那套衣服,緩慢的走出昌平女監鏽跡斑駁的鐵門,外面空無一人,除了將天地連成一片的雨幕。她不知道路在哪裡,也許就只能怪雨水遮住了她的眼。

父母早就不認她這個女兒,家是回不去了。世界上唯一會牽掛她的人在某處靜靜長眠,等待她的探訪。桔年懷揣著那張出獄證明和在獄中工分換得的262元錢,找不到回城的公交線,只得一遍一遍伸手攔著偶爾過往的計程車。那些車輛無一例外的從她身邊呼嘯而過,水珠從她短髮的盡頭匯流成無數道蜿蜒的小溪。她在焦慮過後漸漸也覺得荒唐,又有哪個司機肯停下來搭載一個監獄門口渾身溼透的女人?

天地無限大,大得荒涼,一個人卻沒個安生處。

這時,桔年才看到雨中撐傘急急走來的女人。

是平鳳。她穿著最豔俗的紅色連衣裙,火一樣燒在雨中,額角有汗,嘴裡漫不經心的說:“來晚了,最後接的那個傢伙,跟打了雞血似的,我X他孃的……”

那些粗鄙的話流暢的從平鳳精巧的嘴角吐出,桔年在一愣之後,擁住了這世俗的真切的溫暖氣息。

之後的一段時間,桔年一直暫住在平鳳窄小凌亂的出租屋裡。平鳳先於桔年半年出獄,毫無意外的重操舊業謀生。她不怎麼跟桔年說過什麼肺腑之言,總是很忙。那時,桔年正在為找一份飯碗四處碰壁,身上有限的錢很快所剩無幾,她知道,沒有平鳳,她走不過那些日子。除了閒暇之餘把平鳳狗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