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府城裡的日月銀行很好認,設立在九龍江碼頭邊上,三層的灰色樓宇方方正正像個盒子。門口還有個小廣場,同樣四四方方,與周邊的院落店鋪風格截然不同。

可能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平日裡除非有事情要辦,否則沒誰會在其左近停留,更不會去一層的大廳裡喝茶。雖然茶水是免費的,可坐在裡面總覺得陰森森的,渾身都不舒服。

但今天例外,不光門口的小廣場被人群佔據了小半,連同街道甚至部分碼頭也摩肩接踵,遠遠望去只見一片黑壓壓的人頭。

“噯,林船主,少見少見……也是來此觀戲的,哈哈哈,到的正是時候。來來來,給林船主讓個落腳的地方……哎呀,都看半個多時辰了,信不信我去把你家掌櫃的喚來!少眼力的玩意,沒大出息!”

當林亮和田老闆下了馬車,人群裡頓時有人打招呼,然後不由分說拉著林亮往大樹下的磨盤上爬,為了爭搶制高點還把個年輕小夥子給罵跑了。

“方叔,您怎麼也跑這裡來了,家裡的船不出海啦?”

這位必須認識,因為是同行,家裡光船隊就好幾支,全由子侄輩統領。去過東洋、下過南洋、跑過西洋,在月港提起來從老頭到小孩子無人不識。

“出海還能看到這麼有意思的戲碼?我告訴你啊,能站在這裡的都是上輩子吃齋唸佛修來的福氣。人這一輩子,能親眼見到幾十萬兩白銀的有幾個?嗨,看到沒,你就站在這兒別動,用不了兩個時辰就能見到嘍……”

被稱作方叔的男人年紀不太大,也就四十多,方臉大耳厚嘴唇,蓄著短鬚,面板黑黝黝的,配上雲紋繡袍,不像大富大貴,倒像是戲臺上的花臉。而且他天生大嗓門還中氣足,相距不到一尺,音量足矣讓街對面的人聽見。

“這麼多!可知是誰家有如此大怨氣,要與日月銀行以死相拼?”即便在來的路上田老闆已經把所知情況介紹了一二,聽到如此大的數額林亮依舊大吃一驚。

比如有客戶在天津州的a錢莊存了五十萬兩白銀,說好大致多長時間要在什麼地方取用,然後拿著票據到了蘇州府,在約定時間之內找到了a錢莊的分號,查驗票據無誤之後卻拿不到五十萬兩白銀。

訊息走漏之後,由於擔心錢莊存銀有限,和這家錢莊有業務往來的客戶紛紛前來提前結算,提取量超過了錢莊庫存銀上限,無法償付,就被稱作擠兌。

無論錢莊之前經營的多好,信譽多高,只要發生了擠兌,且無法支付,生意立馬一落千丈,大機率是關門倒閉的結果。

說到底,錢莊乾的就是一個字,信。人家把真金白銀存在你家了,只換來一張票據,如果不是信你,誰會這麼傻?而失了信,也就沒了幹錢莊生意的本錢。

為什麼說錢莊發生擠兌的機率並不高呢,因為這是個比較特殊也比較封閉的行業。由於門檻很高,絕大部分人參與不進來,相對的競爭氣氛也就不那麼足。

做為同業者,既然大家都能吃飽,何必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互相拼命,必要的時候互相拉一把反倒成了約定成俗。

通常來講,新錢莊籌辦之初就要先備足了禮物,以後來者的姿態去當地拜會同行,獲得了認可之後才能繼續往下準備。

歷史上有很長一段時間晉商和徽商的錢莊銀號出名,卻很少聽到其它地方的人幹這個行業,就是因為晉商和徽商進入這個行業時間早,抱著團的阻止其它商人染指。

如果你不聽勸非要硬幹,那就會引發各種合法或者非法的排擠手段,其中擠兌就是最狠的招數。當幾家、十幾家錢莊銀號聯合起來發起擠兌時,僅靠一家一戶的能力很難抗衡。

而且開的分號越多、散佈範圍越廣,漏洞就越多,幾乎無法預防。畢竟當時沒法聯網轉賬,全要靠分號的存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