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窒。

那女子招招手,他便不由自主向前,渾忘記對方不過一普通宮女,他卻是六品的副統管太監,顛顛的過去,那女子輕輕道:“陛下累了,睡著了……勞煩公公負他回去罷。”說著雙靨飛霞,眼波流動,不勝嬌羞,他又是一呆。

習慣性的問:“不知姑娘姓名?按例要記檔……”

那女子似有黯然之色,神色暗雅如蘭,低低道:“陛下說了,不記檔……”

他哦了一聲,不自禁的幾分惋惜,又瞟過去,那女子卻輕輕側過臉,一線微光之下,輪廓幽幽,姿態婉孌,卻令人心中微溼,惆悵得象是剛墜了一地杏花雨,亂紅荼靡。

他竟不敢再問,微微有些暈眩著去將看似熟睡的陛下負在身上,揹回寢居。

就著燈光看陛下容顏,意外的發現陛下雙眉緊縮,有痛苦之色,哪有安睡之狀?

想起長公主神情,想起那個神秘的宮女,他心中一凜,趕緊探手去把了把皇帝腕脈,一按之下,反倒鬆了眉頭。

他粗通醫術,掌下脈動雖略有浮緊,有些微風寒入邪徵兆,但並無大礙。

他皺眉,看著皇帝的單薄寢衣,陛下如何會這般模樣跑到廚下倉庫,去和一個宮女交歡?突又想起,以前聽龍章宮侍夜小太監說,有時夜裡會睡得特別死,難道……

他顫了一顫,趕緊悄悄的熄燈,躡手躡腳的退出去。

歷代皇宮,都是殺人如草不聞聲的魔窟,自己這等微賤之人,要想存活的最重要一點,就是不管遇上什麼奇怪事體,都得時時做個瞎子聾子。

他一向,做得很好。

第四十三章 夜遊

蕭玦醒來時,覺得後頸痠痛,頭重鼻塞,雙眼粘澀幾乎不欲睜開。

身體很重,意識卻很輕,有種在水中漂浮墜落的感受,蕭玦皺眉--自己又做了那個怪夢了?

那個夢,三年前開始,不定時造訪,每當他心緒浮動,體力稍弱,或有事端牽引思緒,便會不請自來,每次做夢後,他都會腰痠背痛,有時次日晨會發現自己衣衫下襬有有汙跡,他疑心自己患了“離魂”症,夜間點了侍夜太監穴道自己出去遊蕩,怕此事為人所知會對他不利,蕭玦只命太醫院開了些安神養氣的藥丸吃著,秘而不宣,同時對龍章宮的夜禁更是下了死令,入夜任何人不能來打擾他,任何人不得在宮內行走,否則,殺無赦。

已經很久沒做過那個夢了,沒有做過那個血紅海水中行走,滿目細小鮮紅物體亂飛的怪夢,他以為自己好了,沒想到於這宮外御山,上林之苑,居然再次噩夢重來。

蕭玦閉著眼睛思索,隱隱覺得昨夜的夢好像和以往有些不同,夢裡似乎聲音雜亂,又似乎有女聲和童聲飄過,然而無論怎麼回想,他都無法自那些錯亂紛繁的影像裡捕捉出清晰的人或物,只好頹然放棄。

鼻端嗅到隱約的藥味氣息,蕭玦睜開眼,隔著整幅的錯金雕花長窗,一眼看見廊下素衣女子,正微微低了頭,仔細觀察藥熬成與否,上林庵一院梧桐紅楓將秋色深鎖,而她就是色彩都麗斑斕而又沉厚蕭瑟背景裡最婉轉的一抹亮色,如水似鏡,清,而涼。

蕭玦微微的皺起了眉。

每次看見她,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似乎有微微的欣喜,然而欣喜裡又生出淡淡的煩躁,卻又不知道自己在煩躁什麼,可當她離開視線了,他又有些許的失落,失落裡偏又生出慶幸,這般交織糾纏的古怪情緒,令他每一次都幾乎都以自控,不知道自己是要一把拉住她好生溫存才愉快呢,還是喝命人將她拖出去亂棍打死才合心。

不過秦長歌是不會給他亂棍打死的機會的,她早已感覺到蕭玦醒來,正注視著她,便不動聲色的彎腰去看藥的火候,直起腰來的時候,她已經有意無意將窗戶輕輕一碰,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