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彷彿回到了從前,剛剛從戰場上回來的時候,帶著千瘡百孔的殘軀。他父親死了,母親離開了,妹妹也不在了,整個家中,就只有他一個人。

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不論做什麼,都只有他一個人。他花費了很長時間適應殘疾的身體,再次學會如何走路,如何生活。

可這其中的艱辛,和他流過的血汗,都無人知曉。

最長的一次,他半月不曾開口,因為沒有人同他講話,他也不會自己跟自己說。

他曾以為,他會這樣活一生。

直到有一天,冬菇出現在他的生命裡。

她在那間木匠鋪裡扶住了他。羅侯回憶那一刻,心神動盪,不禁彎下了腰。她扶住了他,她還主動提出幫他送那塊桌案。

他當時只覺得這是個善人,月下分別,他以為與她再見無期。

哪知後來,他們一再相遇……

“羅侯,冬菇這樣好的一個人,為何你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別人也愛上她呢……”

的確,她是那麼好的一個人。

羅侯撐著柺杖,幾乎狼狽地回到臥房。

見到躺在床上熟睡的女人,羅侯跪在床邊,輕輕地握住冬菇的手。睡夢中的女子,神色並不輕鬆,眉頭一直微微皺著。

羅侯就一直這樣跪著,他只有一條腿承力,膝蓋早已磕到發脹,可他仍然沒有起來。

冬菇出現在他的生活裡,就像冬日的暖陽。她是羅侯生命中第一個,全心全意待他好的人。她讓他第一次對殘破的生活有了期待,對未來有了渴求。

他想過自己可能保不住箱子,想過自己可以保不住羅慈,也想過自己也許會死在這件事上。

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失去冬菇。

羅侯嘴拙,說不出冬菇於他究竟有什麼意義,只有當他即將失去她時,那份撕心裂肺的難過,竟比死還痛苦。

沒有她的那些日子,他連再想一想的勇氣都沒有了。

羅侯輕輕低下頭,看見自己空蕩蕩的衣襬,還有身後因為跪下而偏開的木腳,畸形地歪在地上。

他又想到那安勍,貌若天仙,氣質如蘭。羅侯手掌攤開,心中酸脹難耐。他緊閉雙眼,難過地一聲低嗚,如藏於深穴中的受傷野獸,孤獨淒涼。

我要拿什麼同他爭,拿什麼同他爭……

獨腿再難支撐,羅侯終是倒在地上。

寒氣隨著地面滲進他的身體,他下意識抵抗,卻提不起內力。殘肢處受了涼意,疼得他冒出一身冷汗。他雙手緊緊地攥著自己的右腿斷肢,牙關緊咬,面色發青。

廖文介曾經同冬菇說,羅侯當年那一刀,宛如無痛,鎮定自若。

可是,肢體離身,當真能無痛無覺麼。

當然不可能。羅侯當年鎮定,是因為心意堅決,意志壓制了疼痛。如今殘端再次發作,心牆卻已經潰塌,那痛便放大了數倍,更勝從前。

時間彷彿靜止,渾身只餘疼痛。

羅侯身子痙攣戰慄,雙手越是用力,那殘骨便越是刺痛。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地上已經滲了一灘汗水。他想站起來,卻動也動不了。

如今正值正月末,杏月初,北地夜晚寒冷異常。羅侯的嘴唇已經乾裂,凍得發青,他黝黑的面容也漸顯蒼白,意識也逐漸模糊。

羅侯用最後一絲力氣抬起一隻手,掙扎地觸碰床邊。他的思緒已經混亂,只能本能性地叫她的名字。

“冬菇……”

冬菇……

你幫幫我,幫幫我……

……

翌日清晨

冬菇在一片朦朧中睜開眼睛,外面天色大亮,她奇怪自己怎麼睡得這麼死。

伸手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