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和宮女如木雕一般肅立在周遭,靜夜裡他滔滔不絕的聲音和著遠處的蛙鳴,有些突兀的滑稽和可笑。

我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立刻閉嘴了,奇怪地望著我。

我只好顧左右而言他的掩飾,“樓大人有沒有聞到什麼香味兒?”

空氣裡的確有一股奇怪的香氣,樓歸遠乾笑一下,道:“微臣因覲見帝姬,怕夏日汗味不雅,是以用了天竺水。”他解釋:“天竺水中有槐花、淡巴菰、天竺葵和麝香,最能止汗味。”

我咋舌,麝香?男子用這些?我說不話來。只好老實說:“樓大人,孤不願下降與你。希望你明日上朝,向皇兄辭婚。”

他大驚失色,“可是微臣有得罪帝姬的地方,還請帝姬原諒。微臣是一心想迎娶帝姬的。”

我搖頭,“你並沒有得罪孤的地方。是孤自己不願下降。”我千方百計的尋理由,“孤年紀尚幼,仍想陪伴母后一段日子。孤還有和睦帝姬、懷淑帝姬、令嫻帝姬幾位姊妹,你也可向她們求婚。”

他靜靜道:“可是微臣已獲鳳台之選,即將成為您的駙馬。”

“可孤不喜歡你,不甘心下降,以後必然夫妻不和。”

他平實地笑:“微臣說過,微臣會謙讓帝姬。”

“做夫妻,不是謙讓就能終老的。何必你委屈孤也委屈呢。”

“帝姬下降的文書已經告知天下,帝姬反悔,皇上和太后顏面何在?”

我強抑住怒氣,道:“樓歸遠,孤是帝姬,希望你能尊重孤的意思。畢竟下降與你是孤與你兩人的事,不是你一人情願就可以的。”

他良久不做聲,我看不明白他是什麼神色。他終於說:“三日後,微臣會向皇上和太后上書。”

我以為他是答應了,心下很是鬆了一口氣,向芷兒道:“天色暗了,你好好打燈送樓大人出宮。”

通明殿裡點滿了通臂巨燭,檀香濃郁沉重的氣味如要窒住人的呼吸。

檀香。母后宮裡常年焚香,沉水香、蘇合香、瑞腦香,林林總總,名貴無比。只有每年暮春時節,母后都要會焚上檀香。母后說,檀香,是讓人靜心的香。

晚課的人已經散了。持逸獨自跪在佛像前誦經。沉沉繁冗的經文在他口中念來如同天國的梵音,是叫人沉溺的魔法,呼喚我情不自禁走向他。

三十丈高的佛像遍體漆金,在燈火下反射出耀目的流水樣閃爍的金光。

蓮步姍姍,雪綃衣裳寬大的衣袖在微涼的夜風中飄拂,微曳的柔軟裙角無聲的拂過明鏡似的地面,精緻的刺繡花邊,襯在墨玉似的地上,一步盛開一朵雪白蓮花。

輕緩移步接近他。那些記憶自心底蔓延纏繞,因了他的光亮,綻出第一朵曼妙無雙的花。

走至他身旁,面朝佛祖輕盈跪下。雪白的裙裾散開如一朵芙蕖。

我並不看他,抬頭仰望著佛像,“持逸,”我曼聲道:“佛是不是什麼都知道?”

他手中敲著木魚,託嗒託嗒如落在心上。“是。雪魄。佛通曉大千世界萬事萬物。”

我微微垂下眼眸,看見自己沁出一點汗而發亮的鼻尖。髮間斜挽著一枝漢白玉的梅英採勝釵,垂著細細巧巧的瑛珠,那樣圓潤,那樣涼,觸在滾燙髮熱的臉頰上。

“那佛知不知道我想嫁與你為妻?”

木魚刻板平穩的敲擊聲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凌亂。有一陣涼風激盪進大殿,迴環四周,呼呼如竄行翻騰的蛟龍,橫掃一切。經幡與重重帷幕翻亂捲起,像舞姬歌舞時舒捲自如的臂。

風過,殿中的燭火滅去了大半,零落燃著的幾支,光線黯淡虛弱如殘喘的呼吸。一殿昏黃的矇昧。光線凋落,佛像也失去了平日那種明亮莊嚴,折射出微弱的溫柔的清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