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真是睡熟了。

睡在這裡也不好。

我扶著膝蓋站起來,跑進和室裡,從櫥櫃拿出被褥,在榻榻米上鋪好,折返回去走廊裡。

看了看歪在柱子上的緣一之後,我擼起和衣的袖子,一隻手穿過緣一的膝蓋,一隻手託著對方的腰部,把人抱進了和室,小心地放在被褥上後,脫下外衣,扯掉了上的發繩,散開的髮絲微微捲起,如同上好的絲綢。

手感超好。

一隻手拉過被子就要給他蓋上的時候,卻募地看到緣一輕輕顫動的睫毛。

我給他蓋好被子,伸手摸了摸那雙眼睛,指腹傳來輕柔的觸感和輕微的顫動感。

做噩夢了嗎?

我拍拍緣一的臉,想要把他從噩夢裡叫起來,那雙緊緊閉著的眼睛卻驟然睜開,嚇得我心臟幾乎驟停。

赤紅色的瞳孔有些渙散,聚焦之後愣愣地看著我。

我愣住了。

那是什麼樣子的眼神?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眼睛,呆滯得像個木偶一樣,彷彿是製作木偶的工匠傾注了一切,唯獨忘記給那雙漂亮的眼睛情感。

不,我是見過的。

很久以前,我最後一個親人被殺死的時候,我架著已經死去的親人,一腳深一腳淺地踩著被泥水浸泡的泥土上,宛若一個行屍走肉一樣行走在磅礴的雨幕裡,猛地低下頭,便看到倒映在積水裡的那雙了無生趣的眼睛,我的眼睛。

被悲傷與絕望淹沒之後,一無所有的眼睛。

「歌……?」

緣一伸手,帶著薄薄的繭子的手心貼上了我的臉,聲音帶著輕微的顫抖。

「你做噩夢了。」我告訴他,「現在你醒了。」

「我在這裡。」我還告訴他。

我多渴望那是一場噩夢,多渴望有人可以告訴我,那不是真的,只是夢。

可是那不是夢,是真的,我最後一個親人,真真實實地被殺掉了。

「我做了……噩夢?」

我第一次看到緣一臉上有這種表情。

是什麼呢?

混雜著的悲傷與痛苦,已經無法用哭泣來表達,人傷心的時候會哭,這是一種本能,但是緣一傷心到好像已經忘卻了這種本能,所有的感官心痛到閉塞,無法感覺,無法表達。

「嗯,噩夢。」我伸手摸摸他的臉頰,「你看,我的手是熱的。」

沒有溫度的,只有夢裡的人和死去的人。

「別傷心,我在的。」我說,「我會一直在的。」

反應過來的緣一眨了眨眼睛。

我忍不住伸手摸摸緣一的眼睛,心裡感到一陣鈍痛。

從小到大的緣一總是心平氣和,一直都像是一隻呆愣愣的小貓,情緒波動淡泊得讓我很長一段時間懷疑對方是不是傻。

但是有些人啊,不傷心就不傷心,一傷心,那些悲傷就像洪水一樣可以把人吞沒。

「歌。」

「嗯。」

「歌。」

「在呢。」

叫了幾聲之後,他乾脆把我整個人都撈進懷裡,一隻手鎖住我的腰,另一隻手壓住我的後腦勺,於是我的半張臉被迫埋進他的頸窩裡,力度之大勒得我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門邊是沙沙的風聲,卷著紫藤花落下的花瓣和銀白色的月光一同闖進和室裡,細細碎碎撒了門前那塊榻榻米都是。

庭院的竹管蓄滿了水之後,有一下沒一下敲在石頭板上,夏夜的蟲鳴綿延不止。

我這次意識到,門沒關。

不過也無關緊要了。

夏季的氣溫逐漸開始升高,一個晚上不關門睡覺也不會出什麼問題,排除那次半夜進蝶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