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賽在路上想:眼下自己落了難,再見他們,恐怕會是另一番景象。

果然,找見其中一個牙人時,那人笑著迎上來問候,語氣卻不似往日相敬。目光中暗藏著歡喜,不住上下打量馮賽,自然是想看馮賽的落魄黴樣兒。沒找到想見的慘狀,似乎有些失望,頓時沒了興致。馮賽自然明白,卻沒有心思去介意,儘量和和氣氣向他打問汪石,那人卻說從沒見過,藉口有事便走了。馮賽又去尋其他幾個,每個牙人見到他的神情語態幾乎都一樣,區別只在遮掩多少。至於汪石,則都搖頭說沒見過,更沒跟他做過交引生意。

馮賽盡力觀察,卻分不清他們究竟是真未見過,還是不願說。

世態炎涼他早就經多見慣,但此時心氣正弱,難免觸動,他不由得輕嘆一聲,想起昨晚和周長清談及人心,講到第三層信——信人。

馮賽一向以為自己有觀人、識人的眼力,只要自己多加小心,別人可不可信,有什麼要緊?然而,經歷了這些磨難後,才發覺這是極要緊的事,他卻再不敢輕易信人。心裡一旦有了這疑懼,每走一步、每見一人、每說一言,都忽然變得十分艱險。就如一直在平地上走著,忽而發覺腳下不是地,而是冰,且隨時會裂,人便連腳步都不會邁,不敢邁了。

他不願意這樣,但如何才能信人?

邱遷擔著兩隻木桶又去挑水。

快走到巷底時,他的雙眼不由自主盯向左邊最後一扇院門。那門仍舊關著,他稍稍放慢腳步,盡力豎耳細聽,裡面隱約傳出些聲響,似乎是銅錢碰擊聲,但不能確認。

剛走到那院門前時,門忽然開啟,嚇了邱遷一跳。一抬眼,見一個後生從裡面走了出來,和他年紀相仿,穿著半舊的布衣布褲,也挑著兩隻木桶。邱遷忙側過身,略停了停,讓那後生先走。那個後生看了邱遷一眼,似乎有些戒備,隨即伸手拉住門環,將門虛掩上。

門扇關上那一瞬,邱遷一眼瞅見,那院子大小和銀作院差不多,中間大屋的門敞開著,幾個人坐在一張長條木桌前,桌上高高堆著銅錢,那幾個人正在用麻繩串錢。

那個後生關好門後,又瞪了邱遷一眼,邱遷忙低下了頭。那後生走到井邊,放下桶,搖起轆轤。邱遷在一旁偷偷瞧著,極想開口打打招呼,閒聊幾句,以便打探些東西。但他一向不太會和人搭訕,嘴巴動了幾下,終究沒能發出一點聲音。

那後生很快便灌滿了兩隻木桶,隨即挑起來就走,一眼都沒瞧邱遷。

地下暗室的門開了,一道燈光映了進來。

邱菡一直在黑暗中坐著,猛然見到光,眼睛被耀晃得有些難受。進來的是前幾回那個綠裙婢女,她左手提著盞燈籠,右手拎著銅水壺。她朝邱菡和柳碧拂各望了一眼,隨即將水壺放在門邊,轉身就要出去。

柳碧拂站起來道:“把燈給我們點上吧,她不會再燒屋子了。”

那婢女停腳回頭望向柳碧拂,有些愕然,隨即又轉頭望向門外那壯漢。

柳碧拂走到門邊,朝門外道:“放心,她不會再做那種傻事。”

那婢女將燈籠向外伸去,照出那壯漢的側臉,壯漢望著柳碧拂,略猶豫了片刻,朝那婢女點了點頭。那婢女回身走到屋子中間的小桌邊,將手伸進燈籠,取出裡面的半截蠟燭,用燭焰點著了油燈的燈芯。屋裡頓時亮了許多。

邱菡見柳碧拂站在桌邊,望著燈焰,臉上冷淡淡的,略透出些倦意。

孫獻不死心,又折回汴河北街,挨家打問藍猛的去向。

然而,整條街上各店鋪裡的人都沒有留意藍猛是何時離開的,都說他家小酒店還是照舊開到深夜才關的門。早上卻不見他們開門,隔壁小食店的鄭八有些納悶,過去一瞧,才見門從外面上了鎖。倒是鄭八的渾家記起來,她半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