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天,沈青和嘉文決定翻譯一本外文小說。這決定是在偶然之間做出的。

某天晚上,他們臨睡前像往常那樣相偎著看了會兒書。沈青忽然出其不意地問了一個問題:“你想過以後的事麼?”

嘉文回過頭來看著她:“多久以後?”

“你能想象的儘可能長的時間裡。”

嘉文將書放在膝上,想了想說:“大概會一直在香港做同一份工作做到退休吧。雖然做什麼工作我還沒有想好,不過另一件事我已經想好了。”

“什麼事?”

“跟你一起變老。”

沈青低頭笑了一笑。

“那個時候,人們可能會叫我沈老太太的老伴,退休工人,壞脾氣的許老頭,隔壁家的老爺爺。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叫我祖父,因為我目前完全無法想象自己做祖父這件事。”

“你不喜歡小孩子?”沈青問說。

“也不是。我只是覺得,當人們沒有能力為自己的後代提供安穩富足、不受傷害的成長環境之前就不應該將他們帶到這世上受苦。”

“這麼說好像也沒錯。”沈青沉吟道,“其實我現在也不能想象自己做祖母的樣子。”

嘉文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問說:“那你呢?對於未來是怎麼想的?”

“我也不知道。”沈青靠在他的肩上說,“我現在連自己以後怎麼謀生都沒想好。”

“留在大學裡做老師不好嗎?”

“進了學術圈之後才發現,這個圈子裡的人際交往並不比任何一個其他的圈子裡簡單。何況留校也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她嘆氣說,“如果以後連工作也可以跟你在一起就好了,這樣就不用考慮那些複雜的人際關係了。”

嘉文笑了笑,說:“會有那樣的工作嗎?”

沈青沒有回答。二人於是又各自看起了小說。

過了片刻,嘉文忽然指著自己手裡的書說了一句:“看看這段文字:‘默默工作幾分鐘之後,他那深沉的眼睛又抬起來,不是因為任何興致或好奇,而是先有一種朦朧的機械的直覺,就是唯一的他的視覺感知到的來客使這地方並不十分淒涼’。”'1'

“真是拗口。”沈青說。

“這位譯者用一種谷歌直譯法毀掉了小說所有的文學特徵,讀起來太讓人掃興了。”

沈青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如夢初醒般地說道:“不如,我們翻譯一本小說吧。”

“為什麼想翻譯小說呢?”嘉文放下了手裡的書。

“你看,你對於文字有著超乎敏銳的感受力,而外語是我唯一的優點。所以翻譯小說就是我們能夠在一起做的事情啊。”沈青語氣激動地說。

嘉文想了一下,微笑說:“嗯,那就做吧。”

就這樣,他們開始做起翻譯小說的工作。起先,他們在網路上開設了一個非盈利的部落格,去外國論壇和免費網站上尋找作者授權的中短篇小說和評論文章進行翻譯,沈青負責譯文,嘉文負責文辭的潤色,釋出之前,二人還會花一些時間對某些特殊的語句進行譯法上的討論。這工作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沒有收入的,支撐二人做下去的動力完全是對於這項工作興趣以及能在一起工作的快樂。然而時間卻給他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收穫——他們的部落格在三個月之內累積了極高的人氣,漸漸在圈子裡小有名氣了。

嘉文提議聯絡出版社,將他們目前在做的事情變成一項有償的工作和謀生的手段,畢竟,只有錢能使沒有報酬便顯得微不足道的事情獲得尊嚴。'2'於是,二人試著聯絡了幾家出版社。一開始,這嘗試是令人沮喪的,然他們並未放棄。聯絡到第十家時,他們終於從一個姓吳的外文編輯那裡收到了試譯的郵件。

他們滿懷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