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這樣的老人家,免不了有些過往。情願不情願的,也沒有辦法再去追憶了。”

周策終於放開他。一瞬間,剛才那種讓方靖毛骨悚然的氣氛消失了,但大腦依然好像轉不過彎來似的,只能愣愣地看著周策揉亂他的頭髮,撿起書,又回到那張躺椅上。

這次,他很快就翻過一頁去。

自從那晚,方靖好幾天沒再去過周策家,周策也沒給他打過電話。學校裡的那幫人依然一副能拖就拖的死相,方靖索性自己開始著手準備。朱諾給他的那堆資料裡有一長串話劇的名單,他看了看,其中有幾個他看過劇本的,感覺很是不錯,應該找現場版的錄影來好好觀摩一下。

現在還不到考試的季節,學校的閱片室裡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他拿著抄了名單的紙條遞給櫃檯後坐著的女孩,對方在後面那一排排櫃子裡找了出來,登記好,遞給他。本想道聲謝就走,那女孩習慣性地說了一句:“還有別的嗎?”方靖心裡一動,脫口而出:“能不能幫忙找一下,有沒有鄧觀的片子?”

“鄧觀?怎麼寫?”

“姓鄧的鄧,觀望的觀。”

女孩在鍵盤上嫻熟地噼裡啪啦打了幾個字,鏡片上映著電腦螢幕上的熒光,無端讓方靖想起那天晚上的周策來,於是只覺得在櫃檯前站著等候的時間變得很漫長。就在他以為沒戲的時候,那女孩說:“哦,有了。一共四部,你要借哪部?”

方靖吞了吞口水,說:“全要。”

女孩對他皺起眉頭:“一次只能借四部,你已經借了三部了。”

方靖立刻把自己手上拿的那些碟片都拿出來,說:“那我先不借這些了。”

女孩從鏡片後面瞪了他一眼,做出一個忍氣吞聲的表情。

方靖拿了四張影碟,在閱片室坐下,把碟子塞進放映機的一瞬間,手不是沒有顫抖的。

螢幕上開始沙沙地亮起雪花。

那是一個詭秘的迷宮,逐漸接近了中心,一片灌木包圍著的空曠,鐵灰色的陰溼霧氣如一碗豆漿,沉沉地凝固在地面上。回顧四面八方,身影茫茫,只有目所能及的遠處,幾點比這霧氣更幽暗的亮光閃爍著,彷彿磷火,又彷彿山魈的眼睛。

濃重喘息的畫外音,跌跌撞撞的手搖鏡頭,用低感光度膠片拍出的強烈顆粒感。

連續看了三張碟,方靖只覺得自己快被那些手搖鏡頭晃得吐出來了。所有的片子裡都是支離破碎的鏡頭與情節,人物的對白和動作簡陋得如同死亡。詭異的是,這些電影裡卻沒有一般先鋒電影的那種叛逆的意味,沒有濫交、沒有毒品、沒有自殘,事實上,甚至沒有一個有頭有尾的故事。似乎,從始至終,鏡頭所敘述的不過是導演眼中所看到的那個世界。

他的出發點是慾望,每一個角色的出場彷彿都帶著被誇大了的性張力,女人嘴唇如含苞的夜蘭,總是用兩指指尖捏著一支長過濾嘴香菸,指肚壓在嘟起的嘴唇上,好像在做一個“噓”的手勢,細細吸一口香菸,吐出幽長的青色薄霧,眼神便模糊了起來。當然,裡面也有周策。年輕而飽滿的額頭,汗珠順著鬢角蜿蜒而下,一直流入領口,在鎖骨處微微頓了一下,消於無形。

導演的鏡頭宛如一雙自戀的眼睛,凝視著自我,內心深處的最隱秘最醜陋的慾望,也逼得觀眾不得不如此,看著自己。

方靖撐著酸澀的眼皮把第三張碟退出來的時候,才發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冬日特有的幽藍天光在窗外像是一塊純淨而空曠的畫布,被窗角一叢枯枝幹裂出細細的黑痕,對面樓裡的教室裡亮著明晃晃的日光燈。

他想著,今天是不是先算了,手卻不由自主地把最後一張碟推進去。

這電影的開頭出乎意料地平和,昏昏沉沉的晨光透入臥室窗簾,畫外音可以聽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