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出色,你的表演雖然很有張力,對比當時的年齡,甚至可以讚一聲天才,但俗話說,畫鬼容易畫人難。撇開初次看完後的震驚,我覺得假以時日,即便是我,也能做到這種程度。

誠懇地說,在那幾部電影裡,便應該是你真實的實力,也是你那時候能做到的最好狀態。然而在《鼓盆歌》裡,那種演技已經不是“張力”兩個字來形容的了,甚至不再需要藉助《晚春》裡的技巧性。你抓住了“痛苦”和“喜悅”這兩種感情本質上的一種東西,把它直白地攤在我的面前,而我卻連這種東西是什麼,都無從得知,只能被它的表象打擊得體無完膚。

我原本以為我瞭解你,既瞭解螢幕上的那個你也瞭解螢幕下的那個你,現在看來錯得很厲害。我想知道在《南門美人》與《鼓盆歌》之間這種巨大的鴻溝究竟從何而來,但我覺得自己註定無法理解。

你身上有一個巨大的缺口,很多東西在不經意間就從這個缺口中流失了。我想你自己也知道這個缺口的存在,卻無力、或無心將它塞住。你在渴求著什麼,只是隱藏得太好又太深,演技高明到足以將你自己都騙過去。我能想象到這個缺口是何時出現的。你心甘情願扮演一個老花瓶的理由,其實再幼稚不過,無非是向這個世界作出你微不足道的抗議與嘲弄,像對風車發起進攻的唐吉珂德。

或許你是想讓我理解那個缺口的成因,所以下意識地讓我在你的身邊,讓我看到了很多東西,就像墨菲斯特指引浮士德。可我想我始終都理解不了,哪怕你面對面地向我解釋,或者說我能明白,但不能理解。

我希望我能填補那個缺口,厚顏一點地說,我覺得你也這麼希望。但我並不覺得能夠做到,尤其是看完《鼓盆歌》之後。即便是我接受你的好意,也無非是看著你的背影亦步亦趨,而不是胼手胝足。這樣終有一天我們會彼此厭棄,想來就讓人寒冷,好像墜入結冰的河。只是我現在不夠這個段數。

世界還很大,時間還很長。請把這當作少年人的自負,想知道不需要別人的攙扶,是否也能一路奔向遠方,哪怕前途茫茫未知。我覺得只有這樣,才有與你重新相逢的可能。到那時,才能相守。

祝你一切都好。

他把這封沒頭沒尾的信裝進一隻信封,粘好,準備下午出去丟垃圾的時候寄掉它。

抬頭環顧四周,屋子牆角里靠著兩隻皮箱,這便是他三年來所有的家當,大多是書和衣服。一切的傢俱,包括那臺舊電視,都是搬來這裡時從閣樓裡撿回來的,抹拭乾淨,放在原地。床鋪空了,枕套、床單、被罩都收進了皮箱裡。書櫃空了,所有的書已打進了皮箱裡。衣櫥裡只留下叮噹亂響的鐵絲衣撐。

只要這兩個皮箱一搬出去,這屋裡便再也不會留下他存在過的痕跡。

這麼一想,反而覺得不甘心。

方靖從牆角的垃圾袋裡翻來翻去,在一堆廢紙中找到了一卷丟棄的海報。開啟一看,居然是《The Dreamers》。已經忘記怎麼弄到的了。他站到床上去,用不乾膠把海報貼在牆上。

跳下床,他走開幾步凝視著海報。雪白而枯燥的牆,正中間便是那張鮮豔的海報,彷彿古希臘女祭司從燃燒的木枝中所看到的預言,冥冥中某種神秘而強大的存在所傳達的資訊。

The Dreamers。很不錯。他想著。

我們站立在高高的山巔

化身為一望無邊的遠景

化成面前的廣漠的平原

化成平原上交錯的蹊徑

哪條路,哪道水,沒有關連

哪陣風,哪片雲,沒有呼應

我們走過的城市、山川

都化成了我們的生命

我們的生長,我們的憂愁

是某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