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見表姑娘依然乖順地跪在地上。

滿屋亮堂。

阮凝玉垂著眼睫。

明豔的日光傾瀉在她的身上,但她因背對著庭院,故而眉眼處落下淺淡的陰翳。

謝凌心頭卻有不一樣的感受。

完全陌生的,前所未有的。

像平日屋中角落從未在意過的陰影忽然間一點一點地向他漫湧而來,以最溫吞的力量向他吞噬。

這力量輕緩得叫人生不出一絲提防。

而正是這樣平淡的細水長流下,等你驟然驚醒,若發現自己早已深陷囹圄。

外頭囂張嬉笑的話,一下便將謝凌給帶回了表姑娘驗身的那個清晨。

初入屋堂時,隨著花枝輕晃,枝葉清影落在素絹屏風上。

謝凌站定,便見到那道屏風映著身段娉婷的表姑娘,她在低頸著,素指扯著那輕薄如煙的腰帶在束著細腰。

曦光落在那道素絹屏風上。

眼前的屋堂忽然金亮,清晰無比。

清晰到他可以看清表妹脖頸到酥胸前的曲線,那不堪一握的腰肢,連那輕薄的裙裾也被曦光照得半明半暗。

如同窺探到禁忌般,謝凌瞬間移開目。

很快,表姑娘系完腰帶,便走出來了。

他是高門謝府嫡長孫,祖父自幼教會他危言正色,鐵面無私。

連姑母曾經犯下大錯,祖父在世時亦能決絕地大義滅親。

祖父教他權衡利弊,趨利避害。

卻沒教過他遇到這樣的情景,他要該怎麼做。

可謝凌知道,若是祖父的話絕不會搖擺不定。

可他在屋外頂著太陽守了一會,毒辣的陽光恨不得燻壞他的眼。他忽然回首,生平頭一次違揹他身後祖父的教導,轉身朝著那間屋進了去。

可還是晚了。

表姑娘已經驗完身,眉眼平靜地走了出來。

她既沒有鬧,也沒有哭,如同死水般。

沒事了。

可為什麼,祖父,他好像有點後悔。

那一日後,那初晨屋堂的畫面便時不時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坐在書房內備考殿試,燈色下的微黃宣紙上浮現的卻是表姑娘驗身那日時的面容。

想起她的眉,她的目,想起她在庭蘭居的廊下望著天空避雨,身形單薄如紙,衣衫濡溼,聽到腳步聲向他睇來一眼的媚色。

也想起那塊觸目驚心帶血的絹帕。

一開始,本以為她只是府裡一個與他毫無干係的表姑娘。

他也不明白,近來她的身影為何會頻繁入他夢。

那些夢境……便不說了。

他時常想到她。

後來他又想著,既然虧欠她,日後便給她安排一個顯赫的人家,抵上他謝氏滿族的權勢,依然能將她推上望族夫人的位置。

可不曾想,屏風外那道纖薄的身影依然成了他日日的夢魘。

原本以為這些都被他剋制了下來,這兩日也不曾想起了。

可院牆外的碎嘴,卻在告訴他那一日情景,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細節他全都無比清晰地記得。

謝凌難抵這遽然而來的隱痛。

合上了眼。

阮凝玉低著頭,並沒有將那些話放在心上,而是看著地面在想著別的事情。

而這時,突然劇烈地“哐當”一聲。

月牙桌上的茶盞被男人的廣袖灑落,茶湯四濺,陶瓷破碎,把人嚇了一跳。

禪椅上的男人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碰倒了茶盞。

正當阮凝玉還在心驚肉跳時。

頭頂傳來極輕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