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奶奶是我們這大山碭裡年紀最大的人,今年已經八十二歲高齡。她是查叔的母親,通哥的奶奶,也是我們鄉里唯一抱上重孫子享四世同堂之福的奶奶。

這八九年裡,兒子查叔、兒媳婦婧嬸、孫子通哥、孫媳婦檸姐四個人都在外面打工,曾孫小勃跟著在外面由奶奶和媽媽輪流照養。家裡只留張奶奶一個人在山上守著房子,房子是2005年把黃泥磚黑瓦房拆了建的兩層的樓房。

張奶奶一直駝著背,前些年耳朵聽力不好,非要跟在她耳旁大聲喊才聽得見。沒聽說張奶奶去醫院看過耳朵的病,這兩年聽力卻恢復了不少,跟她交流輕鬆了許多,她沒聽見或沒聽清也只是偶爾。

張奶奶身體還算健旺,雖然年齡這麼大,一直卻沒有生過什麼病。沒兒女們的照顧也能獨立生活,理柴抱柴,生火做飯,抹桌子掃地,種點菜自己吃,養著一條樣子跟狼一樣的狗。

大阿爹是張奶奶的老伴,大阿爹我沒叫過他大阿爹,小時候每次見到他都喊他八爹,叫他八爹不是因為他排行第八,反而是因為他排行老大,八便是大的意思。這個叫法的意思跟《楊家將》裡的叫法一樣,楊大郎不叫楊大郎,而是叫楊六郎。

八爹是一個乾瘦的老頭,總是叼著煙桿,煙桿鬥上掛著菸袋,口袋裡終日裝著打火機,到哪裡都要抽幾口,不抽也要把菸嘴放在右邊嘴角啜著。這八爹晚年是個閒清的人,不好熱鬧,不打牌,不大喝酒,不怎麼與人來往,不與人促談言笑,也不下田地,只會幫著做些屋裡門外的雜事。

八爹自在,兒媳婦婧嬸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婧嬸對八爹從沒閒語什麼,不過分恭敬,也不刻意疏冷。一家人吃飯,婧嬸當且照顧著八爹的口味習慣、鹹淡酸甜,渴了給八爹順杯水也顯自然。

2004年的冬月那天夜裡,八爹招呼沒打一聲,安安靜靜地走了。

這一走,家裡老老少少可都著忙急慌壞了。查叔、婧嬸迅速把訊息告訴了上村下皖、哥嫂親戚,沒出半晌兒,方圓幾十裡的鄉鄰都聞了訊。

查叔的姨娘、哥嫂、叔伯兄弟都急忙趕來幫忙料理後事,查叔和他二哥一起去請專門做殯儀法事的人來做法事。一家子七七八八的都張羅了起來,八爹張奶奶骨肉親輩兒的兒子、兒媳婦們,通哥的那些親表兄弟們,都披麻戴孝。

左鄰右舍的鄰居都幫忙著做活、張羅,八爹的遺體暫且放在床上安躺著。人死了,遺體外人碰不得、動不得、擾不得,要尊重、敬仰逝者,從床邊路過一定要輕悄悄的。在屋裡更不能大聲說話,以免惹得八爹“生氣不高興”,不能靜安悠然地走。

張奶奶幫八爹擺正手腳,把八爹的臉朝上,把床單牽好、撫平,把從腳到頸的被子幫八爹蓋整實。張奶奶右手微微顫抖著拿溼毛巾輕輕擦拭八爹的眼瞼、額頭、眉梢,張奶奶跟著八爹生活了幾十年,如今八爹頭裡走了,不免得傷心難過,眼角泛著淚水,嘴角也抿著微微地顫著,喉嚨裡小聲地哽咽著。

查叔的二嫂在邊上安慰著張奶奶,“媽,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難過,你老人家好生活個大歲數,養好身體,兒女們就放心了。爸他老人家在天上也會保佑你長命百歲!”

通哥和幾個堂表弟兄站在奶奶身後,自當尋常,張奶奶悲傷了一會兒,再望了望八爹詳靜的臉,將被子蓋過八爹的頭頂。

大廳、裡房、外房、陽廊眾者皆遠近親戚、鄰居鄉友,已有五六十人,還有眾者不斷從四面八方紛紛趕來。

近鄰親戚都在八爹房裡,都站著,小聲地說話,討論著這白事該怎麼辦才合得去,需要多大的排場,安頓多少來賓,需要準備多少大小物件,還有哪些遠親是否要通知,八爹遺體在哪裡安葬,何時出殯,哪些人抬棺,等等大小事理都得有個妥當合適的安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