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奏商議完畢,秦禹慢慢退走,出了英德殿。

天色早已經暗沉,歷帝想了想,對身邊太監道:“你立刻去找幾個人,將綴雲殿的廂殿收拾佈置出來,將朕的書案奏章都搬過去,我今日起晚間都在綴雲殿批閱奏摺。另外,明日晚膳,朕要在綴雲殿擺個小小的席面,讓神子無名與阿狸相見。你親自去挑幾個做事妥帖的宮娥,以後到綴雲殿伺候,阿狸日後一應生活所需和月度俸祿均按王后份例安排。你先去按朕的吩咐辦好這些事。朕此刻去綴雲殿,你就先不用跟著了。”

太監領命而去。歷帝再次起身踱步,邁出了英德殿的朱漆大門。他好像有些疲累,不打算按原計劃步行,而是召喚來了轎輦,被一眾宮娥太監侍衛們抬著、簇擁著,前往綴雲殿。到了綴雲殿中院落,進內殿之前,所有宮人都自覺停住了腳步,他們都知道歷帝不會再允許他們繼續跟隨。從踏進阿狸閣內的那一刻開始,所有後面的時間都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時光。宮人侍衛們只在院中和院外護衛候命,歷帝一個人悄然走進了屋內。

一抹柔光下,阿狸的面容雖有些蒼白,但卻依舊和他初次見到她時一樣,面潔如皓月,目燦若繁星。可除了這精緻美麗的臉龐,一切都好像變了。她不再是那個吸引他的注意而穿上豔麗衣裙,抹上豔麗宮妝,又提著燈籠,在池塘邊指揮著鳥兒們為他翩躚起舞的女子,她也不再是那個他一進門,就會迎上來衝他淡然微笑,為他奉上一杯熱茶或者甜羹的妻子,她更不是那個日日要賴在他頸上,一聲一聲喚他“阿歷”,非要促狹地捉弄他一番才肯罷休的孩子。如今,她只是一身青衣,坐在那裡靜靜看著眼前木畫紫檀棋案發呆的陌生人,這一次,也許她真的想把他徹底忘了……他又想起那一日,她痛哭流涕了兩天之後,神情恍惚得用完了早膳,斜靠在榻上,他試圖和她講話,而她微微歪著頭,望著他,問——“你是誰?”

那時,他的心一陣酸楚疼痛,但他沒有像從前那樣騙她,也知道根本再也騙不了她。他用手輕輕拂過她額間的發,溫柔地說:“我是誰不重要,阿狸,你要記得你是誰。”

阿狸衝著他微微地笑,她說:“我也不記得我是誰了,大概我誰也不是……”

往事不堪回首,無論你是真的忘記,還是假的忘記,只要你忘記了就好——歷帝這麼回憶著,從棋罐中拿出一枚棋子,擺在棋案上。

他下一枚黑子,阿狸跟著下一枚白子。他再擺黑子,阿狸再擺白子,逐漸黑黑白白的雙色棋子又纏鬥成一團——歷帝笑了:不錯!她還記得怎麼下棋!

下完棋,歷帝命人傳膳。膳食一改皇家奢華,十分簡單,小米清粥,一碟肉,一碟菜。兩個人默默地吃完,熱水藥桶也已備好,他為阿狸褪下衣袍,將她浸在桶裡,拿著絲帕和澡豆,輕輕幫她沐浴淨身,最後和每一次一樣,將她擦乾,用錦被裹好,放置在榻上,解開自己的中衣,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他的體溫很高,比一般人的高。阿狸心裡想,他大概是病了渾身發熱,才會有這麼高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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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夜晚,綴雲殿裡熱鬧了一些,宮娥太監和御廚不停忙活,備置好一桌酒菜,擺好在月桌上。就都自覺退出去了。

歷帝,阿狸早已經坐定,小寶被一個老太監領過來,坐在兩人中間。等到老太監也退出了閣中,八歲幼童看了看望著他的阿狸,又看了看望著他的歷帝,低頭默默地吃飯。歷帝瞥見阿狸的眼中蒙上了一層霧氣,但大概是不想讓他發現,她仰起頭幾乎把飯碗蓋在了臉上,將裡面的菜使勁扒拉進了嘴裡,藉著飯碗的遮擋,又把眼淚逼了回去。歷帝故作不知,只低頭夾了一塊肉,放進阿狸的碟中。

阿狸則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小寶碗中夾菜,眼看著小寶碗裡的菜都要堆成山了,他突然溫和開口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