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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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真的不能說假話,那些說過的假話不是不能成真,只是時間還沒有到而已。

那年在國中的畢業派對上,我因為擔心說出和南野清志相同的志向會被取笑,而說出了想當一個海洋科學家的謊話。三年後,我竟然真的鬼使神差地學習了海洋生物學,但這並不妨礙我繼續把寫作當成一種習慣,來祭奠那些從指縫間一點一點流逝的光陰。

母親過度地擔心我拖著一個殘缺的身體,在離家很遠的地方生活會很不方便,我終於放棄了東京的大學。函館的氣候比東京要冷一些,但生活壓力也要小一些,這裡的人們除了每天擠國鐵和電車去工作之外,還可以捕魚、喂鳥和賞櫻。

我就讀的大學對行動不便的人很友好,不論是去教室、圖書館還是食堂,拄拐和搖輪椅都沒有什麼障礙。而坐輪椅的一個好處是使我不必再拘泥於圖書館的書案,用一條毛毯蓋住怕受涼的右肢,將書本鋪展在膝頭的陽光裡,在哪裡都可以享受一個溫暖而充實的下午。

書中的運動健將維爾瑪·魯道夫、偉大的作家海倫·凱勒、物理學大師史蒂芬·霍金、還有音樂巨匠貝多芬和斯美塔那,他們一次次給我力量,告訴我殘缺的身體並不能削弱生命的價值,更不會限制一個追求美好和自由的靈魂。攤開書本閱讀的那一刻,我感到自己似乎擺脫了對清志君的執念,終於可以“獨立而行”了。

真的嗎,我終於可以懷著對下一次美好的期待,像個健全的人一樣獨立地行走了嗎?我把書收進包裡,嘗試著自主站立。

一雙女士皮鞋突兀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我扶住柺杖,緩緩地抬起頭……

“請問,您就是雨宮小姐嗎?我叫作高橋凌美,是南野清志的筆友。這麼多年了,我終於鼓起勇氣來就是想弄明白,我的清志君到底是被誰搶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南野清志的筆友,那個在三年級時隨著清志君的轉學一起闖入了我內心的陌生人。她穿著一身紅色的妮子大衣,潔白的圓領映襯著精緻的五官,一雙秀氣的紅寶石耳墜在臉側輕微地閃動,扶著挎包的雙手還戴著白色的兔毛手套。她真的好美。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我想你是誤會了。”

“哎!……”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下意識地收起了善意。她攔住我的去路時,修長的指尖意外地戳在了我的長裙上,裙襬被略微挑起,露出了襪稍之上的一抹金屬光澤。

我和她都愣住了。我想,她大概也會因為如此冒犯而感到驚恐和自責吧。她強忍住被人視為粗魯的不堪,似是有些哀求地道:“我是從很遠的東京來的……”

善良終於還是出賣了我,“……食堂有飲料,你想喝些什麼?”

十幾年了,我沒有想到當初日夜猜疑的雙方,有朝一日會以這樣坦誠的方式相見。我握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靜靜看著高橋凌美從她的挎包裡拿出了一沓又一沓的信放在桌上,拿著拿著,豆大的淚珠便掉落下來,她趕緊脫掉手套,用手背擦掉了眼角的晶瑩。

「……今天是日耀日,爸爸和媽媽要帶弟弟去看牙醫,無聊的我正在尋思著做些什麼……」

「……即便在放課後經常和女孩子一起交流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我也還是很高興能夠接到你的來信……」

「……按照清志君教的方法,又過了三天,花盆裡的種子真的發芽了!……」

「……你不要難過,小貓貝貝她一定是去了一個非常幸福的地方,有吃有喝,有人照顧……」

「……轉學以後,我還能經常給你寫信嗎?你還會給我回信嗎?……」

她為我讀了一些早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