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船上

李常笑手持長槳坐在前頭,華元和張機這兩個上了年紀,躲在艙室下面,有棚頂可以隨時擋風。

華元只搭乘過東吳的大船,那都是船身高出海面起碼半丈的型別,伸手是摸不到海的。

小舟自有小的好。

天邊灑下一層層日光,照得海面明亮閃耀。

雖然坐在艙室裡,卻絲毫不影響欣賞海面的絕景,鼻尖微微一吸,濃烈的海味撲鼻而來,這是江河所不具備的。

李常笑劃得又平又穩,沒一會就離開了海港數十里。

張機認真的看著,臉上頗有種虔誠的意味。

醫者治病,從山間採藥,故而視作山有神靈。

而山海素來是一體的,是以在張機眼中,這海水同樣有神靈。

他這壽數不盈的老叟有幸一觀,這對張機而言,便是大海對他的一種厚賜。

……

距離漁場還有一段距離,為了緩解過程的空乏,李常笑忽而哼起漁歌,卻不是海西一帶的,而是雲夢澤的。

漁歌悠揚,陳詞間頗有股楚之韻味,讓張機聽著莫名覺得親切,甚至有些片段他也熟悉,還能與李常笑一同哼唱。

“二月裡來是花朝,漁民苦楚誰知道?日間打魚無飯吃,夜睡沙灘珠淚掉……”

這本是洞庭的漁歌,可放在海上同樣也很應景。

配合著李常笑極具感染力的嗓音,這歌聲彷彿真的寄寓著人間滄桑與塵世孤苦。

“十二月裡來數九天,三十夜晚坐船邊。漁霸過年我過關,漁民受苦年復年”

張機曾為長沙太守,想到自己治下的種種,一時不禁潸然淚下。

華元想要出聲寬慰好友,可是話到嘴裡又咽了回去,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會好起來的”。

短短五個字,卻是足足一代人的辛酸。

……

李常笑尋了一處漁獵豐富的地方,開始將事先準備的漁網拋下去。

他看向張機二人,笑著道:“張小子,今日你可有口福了。新撈的海魚,一會兒可要多嚐點。”

張機忙不迭點頭答應:“早聽過海魚的鮮,定然不會錯過。”

等待撈網的時間,張機倒是講起了自己這些年的經歷。

字裡行間還道明瞭不少故人的去處。

譬如宗默,六年前也走了,他死之後家裡沒有成器的子弟,想來日後家業可能破敗。

還有黃嚴一家,黃嚴隨呂溫到長安,換來涅陽一城安寧。

隨著局勢日漸安穩,黃家漸漸淡出眾人視線。

黃壽帶著一家老小回到杏花山下的院子,重拾起老黃家的祖業。

時過境遷,唯有院中的桑樹依然如故……

……

興許是知道李常笑要接客,這一網倒是上了不少鮮貨。

李常笑就地起鍋,開始熬製魚湯。

忽然間,天色大變。

烏雲密佈沒過一會兒,豆大的雨滴淅淅瀝瀝砸下來。

砰砰砰!

艙室的棚頂落了雨滴發出響聲,好在雨水很快被彈開,海面的風也驟然變大,遠處的浪濤攜著深黑的海水打來。

濤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彷彿就在耳邊。

只不過,洶湧的海浪在小船近處停下,似乎有一層結界將裡外隔離。

任憑巨浪滔天,淫雨霏霏,小船中儼然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鍋中煮著魚湯發出咕嚕的聲音,火燒乾柴傳來噼啪的動靜,往日時常覺得嘈雜,今日愈發感到靜謐。

華元二人微微閉眼,聆聽雨水拍打船篷。

恍惚之間,回到三十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