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架山景區是荊州西北部的5A級景區,以一山有四季聞名,電影《筆架山》的取景地就在這裡。

這地方在幾十年前是工廠聚集地,遍地是鋼鐵廠和煤炭廠,二十多年前產業轉型後,工廠又從重工業變成了輕工業。

隨著筆架山旅遊業的開發,輕工業又漸漸演變為服務業。

一波又一波的工廠倒閉、開設、又倒閉,造成了無數工人的下崗和更替。

多出來的工人一部分回了老家,一部分遠赴其他地方打工,更多的人則是留下來,融進了旅遊業裡。

沒房沒地沒資本的他們,成為了筆架山景區裡隨處可見的挑工。

多虧了筆架山地勢高,起伏大,道路狹窄崎嶇,青石板路連綿,不然,這些人做挑工的機會都沒有。

嬴佳和沈天星從劇組裡出來,走了不到三里,便到了挑工最密集的地方——筆架山腳下。

此時正值傍晚,無數挑工正蹲在路邊吃飯。

寒冬臘月裡,他們穿得極少,少數幾個還露著胳膊,面板黝黑。

嬴佳買了兩盒盒飯,帶著沈天星坐在了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挑工們吃著手裡的飯,並沒有分出注意力給她們,即便偶爾有人看過來,也只是淡淡掃一眼,便又低下頭吃飯。

挑工們吃飯很快,不斷有人吃完起身離開,不斷有人蹲下加入吃飯的隊伍。

嬴佳突然小聲問:“星姐,有什麼感覺?”

沈天星想了想,回答:“好安靜。”

是的,安靜。

幾十個挑工聚集在一起吃飯,除了走路聲、筷子和飯盒碰撞的聲音,呼嚕呼嚕喝湯的聲音,再沒有其他的聲音。

這很當然很奇怪。

試著回憶一下記憶中人們吃飯的地方,無論是食堂、飯館還是其他的地方,背景音永遠是嘈雜的。

人類愛在飯桌上交流感情,談話聲則是進食過程中不可或缺的聲音。

可在這裡,卻什麼談話聲都聽不見。

“吃飯是痛快過癮的事情,但你無法從他們身上看到這一點。”儘管嬴佳放輕了聲音,但在這一片安靜裡還是有些突兀,但卻沒有任何人注意她,“冷淡、毫不動情、慢慢慢慢的咀嚼,就像一頭牛在反芻似的。”

汪曾祺《背東西的獸》,講的就是這種平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他們吃得很專心,伴以一種深厚又簡單的思索,思索著:這是飯,這是飯,這是飯……彷彿不這麼想,他們的牙齒就不會咀嚼似的。”

沈天星聽著聽著,渾身打了個寒戰,再看向周圍的時候,那沉默的,佝僂著背蹲在那裡吃飯的人,彷彿都在陰影裡變成了一個個模糊不清的東西。

“他們為什麼沉默,又為什麼不思索其他的東西?”

嬴佳的問題剛問出來的時候,已經有幾位挑工吃完了飯,他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敏銳地發現不遠處有幾位遊客在向山上張望。

他們幾乎是瞬間撲到了遊客的面前,向他推銷著運送服務。

更遠的上山路上,已經有挑工揹著一箱箱礦泉水,踏著沉重的步子向山上走去——礦泉水在山頂上賣,可以多賣兩塊錢。

沈天星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他們脖子總是向前傾倒,脊背像一張拉緊的弓,因為他們背東西時,就是那個樣子。

“因為太累了,累到極致時說不出話來的。”沈天星思考著,“為什麼不思索……因為,想多了反而更加痛苦?”

嬴佳點點頭,補充道,“他們不思索,他們只忍受。忍受嘴裡的飯的粗糲和身體的疲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忍受上了,又怎麼會想其他的呢?”

筆架山秀美的風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