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太太屁股是坐在椅子上,心卻在手術室裡,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那無情的厚厚的大鐵門,酸的淚水都流了出來。“大妹子,你彆著急,他們一會兒就出來啦!”,旁邊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看不過去,輕聲安慰著老高太太。老高太太一回頭,身邊坐著一個同樣滿腦袋白髮的小老太太,看樣子不比自己年輕:“你家誰進去了?”“我老伴兒,兒女都不在跟前兒,抗美援朝的老兵了。雙側前列腺囊腫,不做手術不成嘍!”老太太搖著手,拉起老高太太說是要帶她上個廁所。老高太太戀戀不捨的跟著上了個廁所,拎著拖鞋又回到手術室外,專心一意的等著。這個軍屬老太太是普外一科的,比老高太太小几歲。

早飯高雪蘭沒吃,老高太太心疼女兒也就沒吃,這會兒已經中午了,人家那兩個做手術的早都推回病房了,就自己的女兒和那個老兵,還沒出來。老高太太著急了,可又不知道該去問誰?只能心裡極其沒底的守在這裡,好像只要守在這裡,女兒就不會沒命。老高太太從小嬌生慣養凡事有爹媽做主,長大以後嫁給老高頭兒,也是心裡有老高頭做靠山,從來沒這麼驚心動魄過。這些年她已經習慣了兒女做主,老了的人圖安逸,能不操心就不操心,可眼下太讓她揪心了。給高雪蘭簽字,她不願意做這個主。萬一有個好歹的,她怕擔不起這個責任。可高雪蘭說,她是她生的,只有她,才有這決定她生死的權利。

老高太太被逼無奈,也知道女兒這是實在沒辦法了,逼上梁山。可是,雪蘭說,她的命是自己給的,自己也有權收回去,這句話刺激了老高太太這個做媽的心。我不想收啊?!我想你長命百歲的活著,哪怕把我的命給你分點兒呢?她很想哭,像以前一樣遇到為難的事情了,就放開喉嚨肆無忌憚的哭上一回。可這裡不一樣,這個氣氛,這個節骨眼兒,她真的怕把女兒的命哭沒了,太不吉利了。可她壓抑,她害怕,她著急,無人可說沒人幫忙,那種孤獨的堅強讓她必須挺住,嘴邊的燎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了出來。

不是跟那個女兒極信任的於主任說好了嗎?你得把我女兒清醒的交給我,你給我個昏迷的,我不會伺候!萬一死了咋辦?死了,這個字眼如此的讓人忌諱反感,但這是老高太太最擔心的,避無可避。沒人告訴她怎麼護理大手術的病人,她沒這方面的經驗。以往家族裡的女人們生病,護理的人是都高雪蘭:她病了有高雪蘭;她母親病了有高雪蘭;她弟媳婦兒病了有高雪蘭;她妹子病了有高雪蘭;就連妹子的女兒病了,也是高雪蘭!高雪蘭十幾歲就成了專業陪護,每當這個家族的女人有了毛病,出手的人都是平時最懂事、不聲不響打理一切的高雪蘭。誰教過她怎麼護理病人?誰又想過除了她為什麼沒有第二個人去做這個陪護?還不是我的雪蘭心眼兒好嘛!

現在高雪蘭自己病了,能陪在她身邊的,卻只有自己這個老得掉渣、沒啥大用、啥也不懂的媽!活了半輩子的人啦,這是咋混的,連個男人也沒有,孩子又不在身邊,老天爺咋不長眼呢?專挑我心尖上的掐,自己再沒用,也是女兒的靠山啊!想到此處老高太太來了勇氣,擦巴擦巴臉上的淚水,把女兒的拖鞋往懷裡摟了摟,全然不顧上面的塵土,好像懷抱著剛出生的女兒。那時候的高雪蘭就像眼下這麼危險,自己這是第幾次差一點失去她了?雪蘭啊,你的命怎麼這麼多劫難啊?

一向一小時上一次廁所的老高太太,硬是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堅持坐了三個半小時。老兵推出來之後,老高太太站起來朝隔壁高雪蘭所在的手術室張望著。手術室裡面,於劍鋒拿下扣在高雪蘭臉上的氧氣罩,輕聲呼喚:“高雪蘭、高雪蘭?醒醒!你的手術我給你做完了,啊?”高雪蘭從遙遠的夢裡醒來,這一覺睡得可真香啊!從來沒這樣深沉的睡過,多久沒這樣好好的睡一覺了?身邊的景物還是手術室裡,穿著綠色手術服的男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