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九年,王家村服徭役死亡人數和實際差不多,死的那些人名字也差不多能和記憶裡對得上。

林小石,福叔唯一的孫子,他對這個名字熟悉是因為有時去作坊檢視時,福叔時常唸叨著,要是他家小石頭還在就好了,他現在能掙銀子,不是小石頭的拖累,還能買雞蛋和糖給小石頭吃。

小石頭年僅十四歲,擔心爺爺挺不過徭役,在服徭役隊伍走的前一天,趁機給爺爺水裡下了助眠的草藥,第二天官差點人的時候跑去了。

等福叔醒來,服徭役的隊伍早已走遠,何況人已經在官差面前露了臉,哪能由著他們說換就換。

沒想到,最後小石頭卻被抬著回來。

福叔當時幾欲尋死,還是被井伯幾人勸下,所以福叔雖然年紀比他爹小許多,身子卻十分不好。

林大勇死在天宇九年徭役中,是家中頂樑柱,留下孤零零的妻子和尚且年幼的兒子。

林大壯心中壓著沉重的大石,那冰冷冷的數字,數字裡的人卻是他身邊之人。

原本他們的親人知道他們死了,不敢怨朝廷,不敢怨官差,誰也不敢怨。

只得怨他們運氣不好,怨上天不公,怨他們福薄。

可若是他們是死在未知的陰謀中呢?死在別人的貪婪中呢?死在死後也被做下這些惡事的人,口中稱作晦氣的泥腿子中呢?

死可怕嗎?可怕,因為他真的死過一次。

但若是能不死呢?誰人想死?誰人願意死?誰人願意死得這麼不明不白?

林大壯今日已經很累了,他很想睡覺,可是一閉上眼,那些在記憶中模糊的人影彷彿出現在腦海,就連那些一點印象都沒有的人也仿若隱隱約約存在。

他們在耳邊訴說著,他們的不甘心和對無端枉死的不公,他們不放心家中幼子、年邁的父母親人,新婚的妻子。

“大壯叔,我不甘心,我還牽掛爺爺,爺爺年紀大了,我得在他身邊照料。…”這是林小石在耳畔呢喃。

“大壯侄兒,我兒現在是不是三歲了,是不是虎頭虎腦的呀?聽說你要在村中建族學,等我兒到了年紀,我一定要將兒子送去讀書,做讀書人,就不用服徭役了。…”

這是林至勇在憧憬,他看不到三歲的兒子,也看不到兒子進學堂的光景。

“大壯族弟,你家作坊是不是要招女工啊,我新婚妻子是個害羞的姑娘,但是她是個手腳勤快的,做事也十分利落,她在作坊做工日子能過得輕鬆些,我…”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林大壯覺得腦子要炸裂了,喘不過氣來。

轉眼間,他好像能體會到他們的痛苦,他們的不捨,他們的難過。

他說,被壓在大石頭底下好疼。

他說,他就是走慢了一些,官差的鞭子就甩在了身上,他就滾落下山坡面目全非。

他說,那些人在他們死後還朝他們吐唾沫,埋怨他們新增了善後的麻煩。

“爹爹抱我。”

林至勇的三歲兒子伸長手臂,想要爹爹抱。

林大壯不明白為什麼林至勇的兒子要他抱,還喊他爹爹,不過這小小的孩子要抱抱,就算不是他的懷瑾握瑜,他也還是蹲下身,想將他抱起來。

可是他再怎麼努力都無法伸出雙手,小孩子也十分驚訝,童音脆生生地疑惑道:“爹爹,你的手臂怎麼斷了?臉上都是血跡。”

“啊?”林大壯低頭,果然手臂空蕩蕩的,一抬頭小孩子的臉變成了懷瑾的臉,一會兒又變成握瑜的臉,平平的臉…

他頓時大驚,孩子們得不到他的抱抱也開始哭鬧不停。他不管怎麼做,都是徒勞無功。

轉眼,他又出現在另一個場景。

“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