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有信心。”他說。

“我說過,我很自傲。”她抬起眼睛來,望著他。“我是靠信心和自傲來活著的,但是,信心和自傲不能換得生活的必需品,現實比什麼都可怕,沒有面包,僅有信心和自傲是沒有用的,所以,我的畫就成為了商品。”

“我記得──”他沉吟著:“你應該有人供養你的生活,我是指──”“我的丈夫?”她介面說:“那已經是過去式了,我離婚了,一個獨身的女人,要生活是很難的,你知道。”

“抱歉,我不知道你已經離婚。”

“沒有什麼好抱歉的,”她灑脫的聳聳肩。“錯誤的結合,耽誤兩個人的青春,有什麼意義?我丈夫要一個賢妻良母,能持家,能下廚房的妻子,我拿他的襯衫擦了畫筆,又用洗筆的松節油炒菜給他吃,差點沒把他毒死,他說在我莫名其妙的把他弄死之前,還是離我遠遠的好些,我完全同意。不怪他,我實在不是個好妻子。”

他笑了。

“你誇大其辭,”他說:“你不會那樣糊塗。”

她也笑了。

“我確實誇大其辭。”她坦白的承認。“我既沒有用他的襯衫擦畫筆,也沒有用松節油毒他,但是,我不是個好妻子卻是真的,我太沉迷於夢想、自由、和繪畫,他實在受不了我,因此,他離我而去,解脫了他,也解脫了我。他說,他是劫難已滿。”她笑笑,手指繼續繞著頭髮,她的手指纖細、靈巧、而修長。“你瞧,我把我的事情都告訴了你!”

“你的父母呢?”他忍不住往下探索。“他們不會忍心讓你生活困難的吧?”“父母?”她蹙蹙眉頭。“他們說我是怪物,是叛逆,是精神病,當我要結婚的時候,父母都反對,他們說,如果我嫁給那個渾球,他們就和我斷絕關係,我說戀愛自由,婚姻自主,我嫁定了渾球。結婚後,父母又都接受了那個渾球,而且頗為喜歡他。等我要離婚的時候,他們又說,如果我和這個優秀青年離婚,他們就和我斷絕關係。我說我和這個優秀青年生活在一起,等於慢性自殺,於是,我離了婚。所以,父母和我斷絕了兩次關係。我不懂……”她顰眉深思。“到底是我有問題,還是父母有問題?而且,我到現在也沒鬧清楚,我那個丈夫,到底是渾球,還是優秀青年!”

他再一次失笑。

“你的故事都很特別。”他說。

“真特別嗎?”她問,深沉的看著他。“你不覺得,這就是人類的故事嗎?人有兩種,一種隨波逐流,平平穩穩的活下去就夠了,於是,他是正常的,正常的婚姻,正常的職業,正常的生活,正常的老,正常的死。另一種人,是命運的挑戰者,永遠和自己的命運作對,追求靈魂深處的真與美,於是,他就一切反常,愛的時候愛得要死,不愛的時候不肯裝模作樣,他忠於自己,而成了與眾不同。”她頓了頓,眼睛閃著光,盯著他。“你是第一種人,我是第二種。可是,第一種人並不是真正幸福的人!”

他一震,蹙起眉頭,他迎視著她的目光,這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她已經看穿了他,一直看進他靈魂深處裡去了。深吸了一口氣,他說:“你或者對,但是,第二種人,也並不是真正幸福的人!”

她愣了愣,驚愕而感動。

“是的,”她低低的說:“你很對。我們誰都不知道,人類真正的幸福在什麼地方?也都不知道,哪一種人是真正幸福的。因為,心靈的空虛──好象是永無止境的。”她忽然跳了起來,把長髮往腦後用力一甩,大聲說:“天知道,我怎麼會和你談了這麼多,我要走了!”

“慢一點!”他喊:“留下你的地址、電話,還有,你的畫──你還沒有標價。”

“我的畫,”她怔了片刻。“它們對我而言,都是無價之寶,既然成了商品,隨你標價吧!”她飄然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