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遠山蹲在青石臺階上搓著手指,靛藍布條在他掌紋裡勒出淺淺的墨痕。

晨霧裡飄來燒焦的油墨味,他猛然抬頭望向村東頭的祠堂——那裡本該堆著三十壇新印的《驅寇三字經》。

\"老周!\"他撞開祠堂虛掩的雕花木門,被濃煙嗆得倒退兩步。

七零八落的醃菜罈子淌著靛青色汁液,滿地碎紙片像被野狗撕咬過的殘雪,墨汁浸透的\"驅\"字在灰燼裡蜷縮成焦黑的問號。

貨郎車銅鈴聲突然在耳畔炸響。

莫遠山抓起半截燒卷的竹竿追出去,只看見兩道熒綠車轍在曬穀場上蛇行,碾過新貼的\"還我河山\"標語時濺起詭異的磷火。

他踉蹌著踩到塊軟乎乎的東西,低頭竟是團染著墨香的棉胎——昨夜他親手把最後三斤棉花塞進老周漏風的棉襖。

染坊樑柱傳來細碎響動,二十七隻銅鈴鐺裡突然蹦出個穿和服的機關人偶。

木偶掌心託著燒變形的銅鈴舌,那抹血色反犬旁正在晨光裡融化成\"狠\"字。

莫遠山抄起搗衣杵砸過去,人偶卻化作青煙鑽進他裝密信的竹筒,筒底立刻浮出朵櫻花形狀的黴斑。

\"這是第三次了。\"他蹲在染缸邊搓洗沾滿灰燼的袖口,靛青池水突然翻湧出老周佝僂的背影——印刷工正哆嗦著往日軍文化課的傳單上抹漿糊,後頸赫然插著半枚帶倒刺的銅鈴鐺。

莫遠山伸手要拽,池水卻映出小林文化官陰鷙的笑臉,那人用摺扇挑著燒剩的《驅寇三字經》,殘頁拼成\"無能\"兩個大字。

黃昏時分下起太陽雨,莫遠山把搶救出來的殘冊鋪在染布石上。

雨水順著斗笠邊緣滴在\"豺狼\"的豺字上,墨跡突然遊動起來變成個\"貓\"字。

他氣得扯開衣襟,露出胸口那道去年護送印刷機時中的彈痕,疤痕在潮溼空氣裡突突直跳。

\"莫同志!\"染坊外傳來帶著水音的呼喊。

牟勇倒掛著從屋簷翻進來,軍裝下襬滴滴答答落著熒光綠的液體,\"追那輛鬼車到亂葬崗,車軲轆裡嵌的全是帶字的活鉛塊!\"他攤開掌心,幾粒鉛字在暮色裡拼出\"宣傳科葬身地\"。

莫遠山突然抄起染棍攪動靛青池,水面浮出被焚燬宣傳冊的數量——正好比他們準備的少二十份。

他衝到祠堂廢墟,在焦黑的地磚縫裡摳出二十枚櫻花形狀的銅釘,每枚釘帽都刻著太原城不同街巷的名字。

子夜時分,染坊所有銅鈴鐺同時指向西南方。

莫遠山跟著磷火般的車轍印追到渡口,發現二十個泡脹的醃菜罈子正在河面打轉。

他剛探身去撈,壇口突然伸出密密麻麻的活字鉛手,拽著他的衣襟往水裡拖。

掙扎間看到對岸燈籠驟亮,小林文化官正在燈籠紙上揮毫潑墨,每滴墨汁落入河水都變成撕咬宣傳冊的鉛灰色老鼠。

\"莫同志接住!\"牟勇的醋葫蘆破空而來,酸液澆在鉛老鼠身上騰起青煙。

莫遠山趁機拽斷腰間裝密信的皮囊,明礬寫的暗號遇水顯形,竟是小林安插在印刷工裡的線人名冊。

最後一頁被腐蝕的\"狼\"字突然立起來,變成個舉著日章旗的小銅人,蹦跳著往他裝著宣傳口號的褡褳裡鑽。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莫遠山癱坐在染缸旁數銅釘。

櫻花紋路在掌心拼成太原城地下水道圖,某個閃爍紅點的位置恰好標著\"未啟用印刷所\"。

他忽然聽見頭頂傳來細碎的咔嚓聲,晾曬的靛藍布匹無風自動,布匹背面用米漿繪製的抗戰漫畫正在自動修復燒燬的篇章。

染缸底突然冒出一串氣泡,浮起的不是城防圖,而是個他從沒見過的古怪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