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每到夜晚,風帶著潮潮的溼意,颳得臉頰上生疼。

我們找了三波大夫,可銀子如流水般散去,長安哥哥還是未見好轉,他病得太重了,單薄的脊背上全是鞭痕,層層交疊,重傷後,又被灌下毒藥。

扔在外頭,傷口沒來得及上藥,惡化了。

引起了高燒。

馮奶奶哭得眼睛都瞎了,神神叨叨地求神拜佛:

“怪我,都怪我”。

鄭伯母臉色凝重,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馮奶奶拖到現在才來求助,只是怕牽連到我們,想著自己能解決,籌到這筆錢。

可是南風館開的價碼越來越高。

我手腳冰冷,守在床邊,打打下手,替他換下沾滿血的紗布。

直到最後一名號稱名醫的老頭,擺擺手,搖搖頭,揣著銀子想離開時,我腦子忽然閃過年幼時,父親出事後的場面。

也是一堆老頭子,拿了出診費就遛了。

我心一寸寸下沉,奪過那銀子,撒潑打滾讓那名醫趕緊滾。

眼下——

要治療長安哥哥的傷,還得留銀子買藥。

鄭知南摸著我的頭頂,安撫我:“你且先守著,城東那附近,住著一位又聾又啞,脾氣古怪的老頭,我去碰碰運氣”。

城南和城東,距離不算十分遙遠,鄭知南一個人跑去倒也快,只是若要拖著一位老頭子回來,速度便會拖慢許多。

我拿出一塊蘸著血的紗布,遞給他:

“若真是名醫,能否請他先還開些傷藥,這紗布上的血,或許能辨認是哪種毒藥”。

待鄭知南離開後,病榻上,長安哥哥頭顱滾燙,燒得神志不清,似乎呢喃些什麼。

我湊近一聽:

“疼”。

“回家,奶奶等我回家”。

“回家”。

我臉頰溼漉漉的,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

現在,我才意識到“麻繩偏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這句話,含金量多高。

我忽然很害怕,長安哥哥沒能熬過今晚。

爹爹曾打趣我一句涼薄,沈藏鋒來沈家這麼久了,也不見我一個笑臉,連一句哥哥也不肯喚。

那時,我心裡憋住了一口氣:既然你說我涼薄,那我便做一個涼薄之人。

可長安哥哥在鄭家住這麼久,被我欺負了這麼久。

我偶爾也在想,長安,長安,和沈藏鋒原本的名字,僅一字之差,沈平安。

若長安就是平安,他是我堂兄,我爹爹過繼的兒子,那該多好。

……。

這一宿,我給他換了無數次水,用冷毛巾在他額頭上。鄭伯母陪著馮奶奶誦經唸佛,故意支開她,我們都擔心,老人家上了年紀,沒辦法見到孫子這樣的慘狀。

……。

凌晨,鄭知南終於回來了。

把那老大夫給連拖帶哄,半道上直接給揹回來了。

這位老大夫,穿得十分寒酸,又聾又啞,但精神還算矍鑠,伸出兩隻枯瘦的手指,搭在長安哥哥的手腕上,把脈。

一炷香的功夫。

他緩緩點了點頭,意思是:“有救”。

懸著的心,終於安安穩穩落回肚子裡。

他開始施針,擺擺手,示意我們都出去等候。

鄭知南找來筆墨,好與那位大夫溝通,這位大夫雖然聾啞,十分落魄,但在醫術上當真極有天賦,還頗通文墨,只是不知他這聾啞之症是天生,還是後天造成。

我們在門外,焦急的等待,終於等到門開了。

大夫慢吞吞從屋裡走出來,示意要打水,淨手,然後拿起筆在紙上與我們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