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盯著陸淵看了很久很久才向身旁的青年開口詢問道:

“師父,山的那邊是什麼?”

陸淵四處打量了一下,陡然發現自己如今所處的位置與那師徒二人之間正好隔了一座山。

屹立於山巔之上的青年聞言後同樣是微微轉動目光,直直望向陸淵所在的位置。

只是與少年的目不轉睛不同,青年的目光僅僅只是一掃而過,並未過多停留,轉而對身旁的少年平靜開口道:“你可親自去見見。”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彷彿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語氣麻木,帶著獨屬於老人的暮氣。

“師父與我一同前去?”

“不去。”

“師父獨留此山,入目之一切皆為舊景,不會孤獨嗎?”

“山外之景於我而言亦是舊景。”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這是師父你教我的。”

“只要活得夠久,走得夠遠,無論是驀然回首亦或是極目遠眺,入目所及,皆是舊景。”

“師父活了很久嗎?”

“很久。”

“很久是多久?”

“餘生只見從前事。”

“弟子愚鈍……”

“長生。”

少年此時終於移開了望向陸淵的目光,微微低頭,眉頭緊皺,陷入思索之中。

青年也不再言語,默默立於山巔,靜看雲捲雲舒。

這一幕看得陸淵不明所以,他心中有太多疑惑,亦無心在此地過多停留,可此刻他貌似連對自己視線的掌控都失去了。

只能像是看話劇一般,靜靜盯著山巔之上的師徒二人。

可師徒二人卻彷彿都變成了雕塑,一個靜看山景,一個低頭思索,久久不見動彈。

日月輪轉、斗轉星移……

直至太陽第二百三十六次位於西山之上,少年的雙眸中終於閃過明悟之色,猛然轉頭望向青年,帶著些許激動道:“師父,我悟了。”

青年神色不見絲毫波動,平靜道:“說來聽聽。”

“大道之數五十,其用者四十有九,基於大道所演化的萬事萬物也都難逃四九定數,故,世間不存在無窮演化的事物,一切變化終有盡頭。”

青年反問道:“若一切終有盡頭,你又如何能在此方天地見到身為長生者的我?”

少年這次並未再思索,脫口而出道:“萬事萬物首尾相連,以有限之數行無限之輪轉,無始無終,是為……輪迴!”

青年微微頷首,目光望向山外之山,又問道:“山外是什麼?”

少年也跟隨師父的目光再次望向陸淵,笑了笑道:“可以是過往或將來,亦可以是四九定數之外的一。”

青年最後看了陸淵一眼,拂袖轉身。

“你已窺見大道,可以下山了。”

少年聞言身體一震,立即對著師父的背影撲通跪下。

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後,他眼眶微紅,卻並未再說半個字,身影逐漸淡化,消失在山巔……

孤月高懸,星斗難見,明亮的月光普照世間,唯獨觸碰不到那靜立於古樹之下的身影。

微風習習,輕柔地吹動古樹的每一枚葉片,可其枝葉層層疊疊,不留一絲縫隙,將立於其下的身影牢牢護住,阻隔了所有月光。

也阻隔了陸淵的視線。

黑暗吞噬了一切,虛無又吞噬了黑暗。

眼前之景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片空無,一如來時之景。

可陸淵對這一切卻並未察覺,他還在回想著師徒二人的對話。

‘山外是什麼?’

‘可以是過往或將來,亦可以是四九定數之外的一。’